洋洋洒洒的雪花落下,寂寥无声,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屋内墙角处的火盆散发着融融暖意,纤长的睫毛翘动,甄玉棠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
“姐姐,你醒了。” 床榻边的小姑娘惊喜的出声,眼眶却是红红的。
甄玉棠勉强冲她一笑,声音透着病弱的沙哑,“又睡了这么久,阿芙,你扶我起来靠一会儿。”
在阿芙的搀扶下,甄玉棠倚靠着床头,柔柔乌发搭在细肩,虽是在病中,少了些往日的明媚,却像枝头腊梅上的一点素雪,清丽柔弱。
阿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个多月前,她莫名其妙的生了病,阿芙脚不离地的守在她的床榻前。
看着她眼底的青黑,甄玉棠很是心疼,“阿芙,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没事,你回去歇一会儿吧。”
阿芙摇摇头,“ 姐姐,我不累。”
甄玉棠今年不过二十六岁,一直以来她的身体很康健,不曾有过棘手的大病。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儿,从上个月起,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请了不少大夫来府里诊治,也吃了不少汤药,却未有一丝好转。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甄玉棠轻轻开口,“ 有丫鬟婆子照顾我,你千万别累着自己。”
“姐姐,你放心,我不累的,小时候我生病,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你。”
阿芙又道:“姐姐,外面下雪了,你冷不冷?”
甄玉棠恹恹的脸上多了些神采,“我不冷,阿芙,你把窗牖开一扇,我想看一看雪。”
甄玉棠贪恋的望着窗外,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京城的落雪。
素白的雪花飘飘洋洋,清冽的气息透进来,可以闻到浅浅的清香。
这是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雪,若不是身子突然变得虚弱,她可不愿待在屋里。
“阿芙,我本来想着等开年后,给你挑一个如意夫婿,如今怕是不能够了。” 甄玉棠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已将你的亲事托付给大伯母,你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不必害羞,尽数告诉大伯母。”
眼眶涌上泪珠,阿芙啜泣出声,“那些大夫肯定是庸医,姐姐的病情才迟迟没有好转。姐夫就快回来了,他之前在信中说会带回来一位两广地区的名医,到时候姐姐一定会很快痊愈的。我不要让其他人准备我的亲事,我只要姐姐。”
甄玉棠叹口气,安抚道:“好了,别哭。”
她何尝不想操持自己妹妹的亲事,若是可以,她还想看着阿芙出嫁。只是,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怕是不能陪着阿芙走下去了。
这时,一个侍女急匆匆进来,欣喜的道:“夫人,大人回府了。大人顾不上进宫面圣,还带来回一位名医。”
闻言,阿芙也激动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姐姐,姐夫回来了。”
甄玉棠一怔,随即轻轻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原来在她离世前,还可以见一眼她的夫君啊!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甄玉棠望过去,一道颀长的男子身影映在屏风上。
那修长的身影越过屏风,出现在甄玉棠眼前。
男子大步朝她走来,步履沉稳,身躯修长而清瘦,剑眉挺鼻。他身上披着的锦氅沾了些素雪,点点雪花很快化为水渍,氅衣变得湿润,露着微凉的寒意与赶路的风霜。
这就是甄玉棠的夫君,阮亭。
她的夫君回到了京城,而她,已与阮亭数月未见面。
甄玉棠静静的看着他,阮亭清瘦许多,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意,却无损其俊逸。
阮亭去岭南处理兴风作浪的乱/党,一个半月前,甄玉棠突然生病,消息通过驿站加急传给阮亭。
从广州回到京城最快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阮亭这次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赶回来了,也不知路上跑死了几匹马。
甄玉棠毫无波澜的心湖微微漪动,阮亭急着赶回来,是为了她吗?
很快,她又嘲笑自己自作多情了,即便阮亭急急赶路回来是因为她,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纵然是一只猫狗,相处久了还有感情,更何况她与阮亭成亲已有十年时间!
阮亭快马赶回来,并不是离不开她,也不是思念她、舍不得她,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夫人,她陪在阮亭身边的时间长了些而已。
漆色的眼瞳落在甄玉棠身上,阮亭眉头微皱,从他认识甄玉棠的那天起,甄玉棠留给他的印象便是骄纵而明媚,正如她名字中的“棠”字一样,时时刻刻似初夏的海棠花般妍丽动人。
可是眼前的甄玉棠,脸色透着病弱的苍白,不见那些晃人眼的明艳。
甄玉棠轻轻笑了下,“你回来了。”
阮亭“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李大夫医术精湛,先让他为你诊治。”
甄玉棠伸出手腕,李大夫为她把脉之后,眉心拧了拧,看了阮亭一眼,起身离去,阮亭也跟着出去。
见状,甄玉棠看向一旁立着的阿芙,“阿芙,你姐夫回来了,你先回去吧。”
阿芙不愿离开,“姐姐,我想知道你的病情,这样我才放心。”
甄玉棠诱哄道:“ 有你姐夫在,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听话,你先回去,待会儿我派人告诉你一声就是。”
姐夫与姐姐几个月没有见面,她待在这里确实碍事,阿芙乖巧的点点头,“姐姐,那我先回去了。”
临出屋前,阿芙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她就快失去姐姐了。
她扭过头,不舍的盯着甄玉棠,“姐姐,你会好好陪着我的,是吗?”
在烛光的映照下,甄玉棠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唇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阿芙,纵然有一天姐姐不在了,伯父、伯母还有你姐夫,都会陪着你走下去的。”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阿芙低着头“嗯”了一声,姐姐是她唯一的家人,她已经失去了爹娘,她不想再失去姐姐。
阿芙离开不久,阮亭的身影重新出现。
甄玉棠轻声询问,“李大夫怎么说?”
阮亭神色凝重许多,终是不愿欺瞒她,“李大夫说,你中了毒。” 顿了下,复道:“此毒毒性强烈,加之你中毒已久,药石无医。”
其实李大夫说的话要直白许多,刚才送李大夫出去,直言阮亭可以准备甄玉棠的后事了。
许是临死的人都会有不久于世的预感,听到阮亭这番话,甄玉棠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不过,即便有了心里准备,甄玉棠的眼眶还是不可避免的红了起来,她也会觉得害怕和不甘,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中毒了。
“阮亭,你一定要找出给我下毒的那个人,为我报仇。”
阮亭凝视着她,除了与他同房的时候,甄玉棠很少在他面前落泪。
她总是骄纵而明媚,出去逛街都要把所有的胭脂、步摇一股脑买回来,她喜欢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哪怕与他生气时也是神采奕奕,嘴上不饶人,似海棠花般灵动。
然而,此刻的甄玉棠,羸弱苍白,纤浓的睫毛圈着眼眶里的泪珠不落下来,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甄玉棠是他的夫人,当初与她成亲,并非阮亭所愿,这么多年,他们俩也称不上多么亲近。他们二人虽是夫妻,却连举案齐眉都做不到。
阮亭惯是冷淡微凉,对于他而言,只要甄玉棠没有过分的举动,他都可以由着她。
甄玉棠要做生意,他由着她;甄玉棠不让他纳妾,他也由着她;甄玉棠不缺钱,花银子大手大脚,他还由着她。但阮亭怎么也没想到,甄玉棠不能够陪他走下去了。
没有听到阮亭的回应,甄玉棠看过去,对上阮亭的视线,她微微一愣。
不知是因为烛台的光华流淌在阮亭的眉眼间,还是因为其他缘故,阮亭看向她的目光透着几分温柔。
甄玉棠很少见到阮亭这样的目光,他的眼瞳总是似水般微凉。
但甄玉棠知道,可能是因为她快要见阎王爷了,阮亭有一点点不舍得罢了。
“我都没多少时间了,你不能不答应我。还有,你要替我照顾好阿芙,不能让她受欺负。”
阮亭应下,“好。”
“我名下所有的铺子和财产都给阿芙,当成她的嫁妆。”甄玉棠又道:“我们没有孩子,等我离开了,你可以续娶。你和温如蕴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若不是你被迫娶了我,她应该会是你的妻子。但是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娶她,我怀疑我中毒和她脱不了干系,与她见面之后,我就开始生病了。若真的是她对我下的毒,你不能包庇她。”
说了这么长一串话,用尽了甄玉棠所有的力气,她深深呼吸了一下。
温如蕴是甄玉棠心里的一根刺,之前她也因为温如蕴而和阮亭闹过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