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静默一阵,声音沙哑地说,“红色太艳,平白扎人眼,惹人恨。这人生就是这样,锋芒毕露,反而自己才被世事弄的千疮百孔……况且,”
王瑛拿起原先给安国准备的弱冠礼服,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轮廓,无声掉下眼泪,“红色是喜庆的颜色,我的人生,再没有值得庆祝的事。”
又安静了一会儿,“收拾些细软,走吧,好累,回京城,回家,我们回家吧。”
子时,月光如冷霜,整个蓬莱城如镀了一层白光,城里静悄悄地,月朗风清,如同往常一个宁静的北方边关之夜。
轻轻推开门,剑心走来为王瑛披上白色的狐毛披风,呼吸间散出白色温热的气息。
王家家仆练武多年,训练有素,一行人来来回回从侧门装卸行李,竟只听见走路时长衫被风吹的扑朔声。
就连众马都似乎感受到了今天不一样的严肃氛围,喷了几下鼻,乖顺地等候差遣。
家仆们安静地将全部行李装上马车。
王瑛再抬头看看戚府,两行清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滚烫了冰凉的脸颊。低声喃喃道:
“我十里红妆嫁来戚家的时候,大概是蓬莱城最风光的新娘吧。”
如今疼自己如珠如宝的父亲去世,海誓山盟的丈夫变心,志同道合的好友被诬陷。亲情,爱情,信仰,全都被没有了。
南倭北虏已平,绩效新书,练兵纪实已经编好,也算完成父亲的心愿。
剑心剑灵已经泪流满面,“主子,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泪痕被凛冽的风吹干在脸上,王瑛低声道,“走吧。”
王瑛在剑灵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剑心把靠垫靠上让她躺好,给王瑛手里塞了手炉,焚了一炉檀香,然后静静侧坐在王瑛身边。
马车慢慢走了起来,一路只有车轮的辘辘声。
她轻轻睁开眼睛,“剑心,《商山早行》,那首诗怎么念的?”
剑心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住哭腔,念道: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马车缓缓的驶向城门,到了城门口,剑灵亮了手牌,城门打开。
就着月光,一行人徐徐向南行去。
鸡鸣时分,戚继光起身练武,见慕松院没有亮灯,叫萧六来问是怎么回事,萧六面露不忍,说道,“主子,您自己去看吧。”
戚继光皱眉,这女人又在闹什么。
推开门,院子里竟清清冷冷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早晨的清风吹的竹子发出刷刷的声响。
心里有些不好的想法,但立马烟消云散,他不耐地喊了一声,“剑心?”
没有回应。
难道全部走了?不可能的,王家是世家,即使王瑛再娇纵任性,也不会发生这种失礼的事。
蹙眉大步流星地走到堂屋,推开门。
主屋里,像是从未住人,家具还在,床褥,妆粉却消失了。床上是折叠整齐的诰命夫人七翟冠与霞帔,衣服上只有一张笔墨似乎还未干的宣纸,拿起一看,竟然是和离书。
他皱眉阅读,略过那些繁文缛节和银钱交接,读到最后一句,一时怔忡。
“一纸和离,今生情断,权当此情错付如东流水,生生不复相见。”
萧六低声道,“小的去打听了,夫人子时就已出城向西去了。此时大约已经到了济南了。要不要小人去追?”
戚继光摆手,疲惫道:“罢了。”
萧六称是,然后退下,关门看时只见戚继光站在床边望着那张和离书静静发呆。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四十年前,之前在舟山岑港时,他和她约定,愿意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而今,她却只愿生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