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暮色四合的光景里,战场上生起一堆又一堆的篝火。
王宗概命一部分人回半山关搬来军械,下次旦戒整顿好军队再从群山里杀出,就是决战了。
柳天阴和王宗概围坐篝火,王宗概不敢直接把事情挑明,只得徐徐图之:“柳将军,因我决策之失误,把握战机不够准确,使得阴罗军损伤惨重,我难辞其咎。”
先前柳天阴分明说的清楚,错不在他,这会儿王宗概旧事重提,柳天阴可不觉得是他真想要揽下罪责。
看来,这王宗概话里有话啊。柳天阴如是想到。
面上不动声色:“王将军不必如此,今日之事皆因那旦戒小儿阴险狡诈,怨不得你。”
王宗概就坡下驴,既然引出了旦戒,剩下就是陈明利弊了。
“旦戒,暂且动他不得啊。”
柳天阴一挑眉毛:感情他是在这儿等着呢。
“王将军是要替旦戒求情了?难不成,将军和他有什么私交不成?”这句话算是把王宗概噎住了,继续说下去几乎等于承认自己通敌。
“定然不是。”
“那将军什么意思?旦戒小儿屠戮我大炎精兵数千人,将咱家当朝二品,一军主将重伤,难道他没有罪?难道他不该杀?”
王宗概取来一瓶酒,两个杯子,沉默地倒满了一杯,递给柳天阴。
柳天阴一口饮尽。
见柳天阴肯饮酒,说明柳天阴说的只是气话,理智还是在的。王宗概才缓缓开口:“旦戒死了,个中利害柳公公应该是拎得清的。朝廷不是怕了卑越,而是需要时间。”
他不说话,夺过来酒壶,斟满,饮尽。
王宗概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又何尝不想手刃旦戒?形势所迫,为国为民,我们要做出牺牲。”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只要他们的位置足够高,就可以把刀架在百姓的脖子上,我的脖子上,乃至于圣上的脖子上?是这天,不够高吗?或是法,不够严?还是咱家长着一张善人的脸,可以任人欺凌!”
柳天阴由低吼转为尖啸,几个月以来的怒气终于在压抑里爆发。
王宗概坐在夜色里,那里很黑,黑得看不清路。
而柳天阴也敢打赌,站在另一个地方,更高地方的人,因为黑,是绝看不清头顶的天,绝看不清白纸上的法令,绝看不清百姓脸上写着的疾苦的。
究其原因,他们会说,是那些地方太黑了。但无论何处,无论那里之前是如何的光明,他们站立在那儿,那儿便有着无边的夜色。
柳天阴觉得他头一次看到了如此贯彻的黑。
但其实,细细一想,他也站在这夜色里,他也借着这夜色蒙住了无数的人呐。只是今天,他被要求舍弃,他被更黑的夜色笼罩了。
在这里,只能拼谁的夜色更浓郁。柳天阴倏地想起了从前的三个字:黑吃黑。
爬到高处的人有资格俯视芸芸众生,有资格呼风唤雨,让荒芜的农田丰收,有资格驱风赶雨,让肥沃的土壤贫瘠。故而,所有人争相往高处去挤。
这夜色是横贯古今的,是千秋万代都磨灭不掉的,是根植于人世间的,是无论如何否认也无法否认的。
柳天阴要爬到更高处,然后,是化作这无边夜色,还是做一缕黎明的曙光刺破无边夜色都由本心。
不过,人心的阴暗使结局注定。
也因此,这夜色从远古的稀薄到而今的漆黑,一切从那时候便注定了,无法更改,历史的车轮会一直前进,但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就有车轮下的夜色。
王宗概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看起来无动于衷。
柳天阴不明白,是他早就堪破了夜色,还是他已是夜色?不过,这都不重要。
“柳公公,你现在可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