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了百夫长一眼,转身逆着人流走去。
刀光一闪。
一颗人头砸在了地面上。
一具无头尸体紧随其后。
“大炎的律法不容许逃兵活着,退者死!”
百夫长环视一圈,卑越军队已经冲到百丈开外,阴罗军军心涣散,队伍因此直接停滞不前。趁这个机会,每个百夫长乃至什长都在振奋人心。
“被敌人杀死,家人领一份不算多的钱和米,或者由我现在就地正法,往后家人遭人冷眼。你们选。”
百夫长再没时间,沾了血的刀横在身前,蓄势待发。
仍旧有些人想要临阵脱逃,不过,他们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坐这个出头鸟。因为很有可能被百夫长杀死。
之前的试炼里,没人打得过百夫长,哪怕三五个人也近不了他的身。
勇者不会当逃兵,逃兵绝不够悍勇。
也是在那一刻,钟长锋看着百夫长,他的意志逐渐坚定。
应召入伍的他,是希望被人称作英雄的,而不是懦夫。
钟长锋旁边的老张看他的样子,抓着刀紧张地说道:“小子,别害怕,指不定一闭眼就过去了呢。哈哈哈哈。”
老张的笑声很急促,停止得匆忙。风沙吹拂,他的面色钟长锋看不真切,却能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
人群混在一起,他们被冲散了。
打头阵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配备精良的装备,钟长锋起先不忿,但此时他终于明白这样的用意。
那些悍不畏死的老兵用生命构筑了难以击破的墙,使墙后的人能勉强保持阵型。
两军交锋,一开始对上的人都谨慎小心,他们都经历许多战斗的洗礼,察觉生命的可贵和肩上的重担。他们比一般人更爱惜生命,却也比一般人更加勇敢,更加舍得生命。
他们是这样的矛盾,却更是疆场的英雄。
墙,在经历太多后终究会倒。
正是因为经历太多的沧桑,他们不想让沧桑席卷身后的净土,摧毁可贵的幸福。
他们不求后人的赞颂,只愿今人的无忧。
似乎无论何时,总有这样以生命守护生命,用信仰维护信仰,将岁月保护岁月的人。
钟长锋突然热泪盈眶。
他不是英雄,那些脚步凌乱,后退而又前进,眼眸闪烁微弱的畏惧以及强大的毅力的兵才是英雄。他想成为这样的兵,这样的英雄。
人群急速交织在一起。
钟长锋碰见了他的对手,那人比干瘦的他精壮许多,眼里满是骄傲和不屑。
钟长锋舞着刀,可他还没出手,那人就一刀砍过来,猝不及防。他觉得腹部一阵剧痛,直挺挺的身子使伤口裂开得更大,他只得弓着。
但在弯下去的那一刻,他又站的笔直。他不会曲折他的脊梁。
那人张狂的神色还未收起,旁边有人撞了他一下,他站的不稳。
钟长锋瞅准时机捅向那人的腹部,刀顺利地扎进去。那人睁着眼睛望向钟长锋,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愣头青手上。
钟长锋也呆住了,那人没有犹豫,一刀朝他脖子杀来。可惜腹部疼痛让他的身子瞬间扭曲,只砍到钟长锋的胳膊。
没想到那人还有反抗之力,钟长锋着急忙慌地把刀抽出来,想再砍几刀,却被那人逼退。
杀到钟长锋旁边的百夫长靠过来,自其后心处将他捅了个对穿。
钟长锋感激地望过去,百夫长早已杀向别处。
凭着一腔热血,钟长锋混乱中又杀了两个人。没有正面的攻击,仅仅靠着背后偷袭,而他也被偷袭了腹部,伤口多了好几道,血流不止。
钟长锋预见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冲到一个卑越士兵面前,用身体挡住了他一刀又一刀,只为逼到近处。他的意识模糊,刀像敌人那样奋力捅到腹部,刀身转动,再强硬地向上,要开一道口子。
二人同归于尽。
钟长锋倒地的时候,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但他仍看到了合眼许久的老张。远处百夫长浴血奋战的身影在他眼里永远定格,他的嘴里喊着“英雄”。
没人知道,他是在叫自己,叫百夫长,还是叫这战场上的所有人。
不过这都不重要。
钟长锋死了。
而这个名字注定要在他的家人辞世以后,孤独地矗立于一座荒坟前,漠然地镌刻于一块旧碑上。
他的附近,将有数不胜数的钟长锋。无一例外,都死了。
没人记得住,前来祭拜的仅有山间的走兽飞鸟。兴许真有人来,但难道要寄希望一个陌生的人会记住另一个陌生的人?难道要寄希望一个陌生的时代去感怀,去慰勉,去祭奠另一个陌生的时代?
史书不会写。
人不会哀。
哪怕剩余一点点时间,他们也会追逐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哪怕那些人的湮灭是为了他们如今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该悲哀的是陌生的人,还是陌生的时代?亦或者,陌生是人和时代的悲哀?又或是,这陌生的悲哀是新的人和新的时代?
因为,在半山关前的交战,旧的时代,钟长锋的时代,属于英雄的时代,已落幕了。
英雄,就是在时代需要时才被记起。
那块破布,渗着猩红和死灰,彻底将时代不需要,人们记不起的旧物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