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空气中顿时传来闷鼓般有节奏的声音。
谁也没见过这样奇谲的诊病办法,一时间众人皆擦亮了眼,各怀心思地注目着神色凝然的李隐舟,却见他利落地抬了手,向后一张,只道:“针。”
御医们尚未回过神。
麋照已凶神恶煞地转过脸:“听不见?!”
这才有人哆哆嗦嗦递上了浓酒擦洗银亮的粗针。
李隐舟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了银针,半点也未犹豫地翻动少年的身体,手指在其背上一展,精准地摁住一处皮肉,另一只手立即干脆地下针,自肋骨狭窄的间隙戳破进去。
隐有噗的细声自他掌下微震颤着,轻得如过纸一般。一时间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李隐舟紧绷却并不慌张的脸上。
片刻,李隐舟又转手势,将深入半寸余的银针拔出。
明晃晃的日光在针上流溢出一道细细的光泽,众位御医打眼一瞧,毕竟也不是民间装神弄鬼的赤脚半仙,转瞬也明白了过来。
“针不见血,看来诸葛少主未受内伤,想来不过是受惊过度,即将转危为安。”
麋照也松下一口气,嗤笑着讥讽一句:“这会倒个个耳聪目明了。”
这话扎心。
几位御医面上讪讪不语,心头却未服气,这李先生除了手法诡异一点,也并没有十分惊人的本领嘛,诸葛乔未受内伤,那是人家运气好,与你个医生有什么干系?
默默交织的眼神中,却见李隐舟神色愈沉,略狭的眼角沁着薄汗,映出眼中微暗的光。
“怎么?”麋照心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是针未见血么?”
李隐舟搭着眼,目光直直落在气息一线的少年身上,却道:“少主未受内伤,确是幸事,但此刻气息紊乱于胸,有进无出,是故呼吸艰难,若不理会,恐怕命悬一线了。”
诸葛乔的确没有内出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激烈的缠斗中又引发了新的问题,便是身形瘦高的青年所常见的一种疾病
急性自发性气胸。
而眼前的少年症状凶险,等其自愈等于找死!
此言一出,如惊堂木落,霎时重重震在所有人的心头。
御医们登时忘却刚才的嫉恨,目光断魂般惊惧无措,要知道这可是诸葛丞相的养子,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若是他真出了个三长两短,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灼灼目光齐齐落在了那位语出惊人的李先生脸上,似是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
麋照没那个耐心,只将长枪一掼,低道:“你有办法,快说!”
李隐舟回看他一眼,目光徐徐,镇静道:“是,有一凶险的办法,或可一试。”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
一路匆匆的侍卫终于得以面圣,正想将今日诸葛乔遇袭、逃生又病重的始末呈报上去,却被丞相一个肃静的眼神制止了声音。
此刻,有更要紧的政务等着处理。
刘备席地坐于案前,面前摆着半展的一张竹简,他的手指正搭在微翘起的一角上,本冷淡的眼神在阅看间逐渐明朗起来。
侍卫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陛下心情不错。
左右麋照已经去拉了那李先生来,这会不过是请上头纠察暗下毒手的元凶,他也按住余悸不定的心情,安静等到刘备注意到他的一刻。
“你是伯松身边的人?”刘备心情正佳,也正愿意多说两句,“说来,孤这封信正是他生身父亲诸葛瑾送来的议和书,也该让他这个儿子看看他阿翁的文采和笔法。”
一旁的诸葛亮淡淡笑道:“伯松能得兄长一二,报以我蜀汉,也便不枉费陛下的垂爱。”
这话令刘备兴致更好,他站直了身,神情轻松:“倒是有什么事,说。”
君臣二人正因吴放下姿态首先求和而言笑晏晏,诸葛家的侍卫自幼耳濡目染主人的气度风华,自不缺这点眼力价,小心谨慎地拣要紧的事交代了,而将诸葛乔此刻危在旦夕的病情一笔略过。
诸葛亮本沉静淡薄的神色,此刻并不因养子的垂危而生变,仅轻轻地蹙起了眉。
刘备倒面露关切,刚想说话。
殿外鼓声雷动传来。
是急报。
仓促的脚步声雨点似的一阵踏来,送信的士兵一路畅通无阻至大殿门口,卸甲之后便急急上前,目光踌躇了一瞬,还是压低了声音对着刘备低语道:“陛下,阆中急报”
窗外黑沉沉的天空雷声一动,后面的话侍从没有听清。
他只看见刘备那本红光满面的脸,像是被谁凭空甩了一记耳光似的,在一瞬电闪中青白交错,几经酝酿,终沉淀为风雨欲摧的阴沉表情。
“诸葛乔病重?”刘备玩味着侍卫此前回报的话,唇齿间蓦地泛起淡淡的血腥味。而他只是轻蔑一笑,弯腰拿起案上吴来的议和书,慢慢地、平稳地翻至最后一页,将它举过了视线高处。
接着便毫无预兆地将其狠狠摔落在地板上!
“噼里啪啦!”
四碎的竹片登时散了满地,诸葛瑾劲瘦有力的字迹横七竖八地零乱搭着,已字不成行、句不成意。
诸葛家的侍卫猝不及防,压根不知道什么事触怒龙颜,更不敢开口再提诸葛乔的病情。
大气不敢喘一个的沉寂中,只听刘备冷冰的声音渺渺从头顶传来。
“他们杀了孤的两个弟弟,还想要孤救吴人的儿子?诸葛乔既然病重,孤便赏他殉葬孤的弟弟,也算保了他的忠孝两全!”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