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大军行过的脚步将烧枯的草木踩成齑粉。
夜已深。
蜀军西撤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温热的夜风中尚飘一丝火海余烬,纷扬的雪在半空融为了雨淅淅落在焦黑的大地上慢慢将升起的青烟压了下去。
万籁俱静那濛濛惨碧的山色在雨幕中忽地一动。
关羽右手下意识地搭上大刀虎口一动,欲大喝出声。
嗓门还未扯开
蜀军士兵才从炙烤的炼狱中镇静下来便见寒鸦自林中惊飞,接着数不尽的飞石溅着泥水自山腰齐齐滚落借着高势碾过树丛直冲人头扎堆的军队!
火箭之后又来落石!
瞬间的惊惧过后,不知谁起头喊一句“快跑啊”,贴边的士兵如梦初醒,顿时争避着散开横冲直撞地又将近侧懵懂无知队伍冲得七零八落。或有沉着调度的,还未来得及发声便被一波接一波人潮淹没。一时间人仰马翻、喧闹不停,刚列好的军队片刻乱如惊雀。
之前的伏兵没能得手谁也没想到短时间对方便还再来侵扰骤然的变故令一众蜀将措手不及,唯有再次鸣鼓整军,火速吹响反攻的号角。
号角一响,那山林中潜伏的敌人却又悄无声息地遁入深处,这场惊变再次以敌手自己的撤离休止下来。
经此动乱本就疲乏的蜀军虽未损兵折将,也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接下来的几日对方更是把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演绎到了极致,不断地伸出爪牙滋扰蜀军,却又在号角奏响时偃旗息鼓,仿佛一个讨打的顽童,万般作恶只是为了惹人生气。
这种素未见识过的战术偏生奇效。
正是敌进我退,敌停我扰,吴军小队虽不成气候,却像烦人的苍蝇般一点点蚕食着蜀军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将他们激起的意气消磨。
而所谓士气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关羽已隐约意识到对方的目的。
这支潜伏已久、精准踩点的伏兵根本不是为了一击搏杀,而是要牵绊蜀军西撤的脚步,耗死他们残存的斗志!
还偏偏拿他们没有丝毫办法。
当真活见鬼了!
关羽气竭之下几乎将五指捏碎,满腔怒火中更生一种难以置信的猜疑
对方山林作战、游动打击的战术根本不像水师为主的吴军的一贯风格,倒更似野蛮又无赖的山贼作派,而如此灵活默契的行动与配合绝不是一日功夫可轻易练成。
按他对吴军武将的了解,擅长水上作战者多,精通陆战的却是毛麟凤角,此番究竟是谁在暗中作对?!
敌不现身,自是无人能答。
连续的骚扰下,终是有人按捺不住:“将军,我们是追还是”
“追什么?”关羽将大刀一横,“诱兵之计,正为令我们踏入陷阱!我们的骑兵在山林中发挥不了作用,一旦散入山中又会被各个击破,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撤回临沮防守,万勿被敌人的诡计欺诈了!”
只要到了临沮,关门打狗,还怕他乎?
那人不甘心地抬起眼:“但若他们故技再施呢?”
雨点一滴滴落在模糊视野上,前方泥泞的路蜿蜒至墨蓝色的天际,渐渐地看不尽、看不大清。
关羽抹去头盔沿上的一圈水,拧着眼皮环视四野,群山环抱成了最好的遮蔽,潜伏的敌军不知何时便要动作,庞大的军团在这个时候反成为一种累赘,不能精准地扼住敌手的七寸咽舌。
他刷地扬刀向前,将那雨帘划开一条口子:“前十里处有渡口,那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他若敢再犯,孤便让他知道这大刀的厉害!”
一声令下。
疲惫不堪的蜀军再度疾行十里,暂且在码头驻扎下。
江畔有行舟。
旅人三五成群地蹲在船头,等着雨歇。
此前吕蒙虽未依郝普所言解甲入城,却如应允般善待兵民,东三郡本在吴、蜀交接,沿江百姓早趁此机会各自返乡避开战火,一路行船络绎不绝,在飘摇的雨中拨浪前行。
见大军就地驻扎,船只便怯怯地躲远了些。
关羽本想提醒他们避开行军,见其老实乖觉,也便省去唇舌。
夜幕深沉。
已经精疲力尽的蜀军簇拥在火堆前取暖,本该轻松的时刻,却不得不提心吊胆地预备着不知何时又会出来捣乱的吴军,只觉那根绷在心底的弦已张至危险,隐然有了颤动崩溃的迹象。
晃动的火苗映出一张张饱经沧桑、风霜雕刻的粗糙面容,反复炙烤着那些倦怠的心。
这没有尽头的战争,到底要到何时停止?
他们拼命捍卫的那片故土,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月明如昼,映出纷飞的雪,照亮江上惊涛。
毕剥的柴木燃烧中,身心俱疲的士兵们只听得军鼓又响,习惯了吴军骚扰后竟生出了一丝麻木的感觉任凭他如何袭扰,只要不亮兵戈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然而这一次,惊动却并没有如意料中地停止。
潜伏的吴军终于步出山林,在冷浸浸的月色中现出真身!
鼓声雷动。
关羽迅速调兵遣将,准备一雪前耻,给这支不自量力的小队以迎头痛击。
他真正的敌手也终于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