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嗣昭一张口,浑浊的河水从他口中喷出来,然后是连续呕水。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睛,虚弱的说道:“入娘的安敬思,你想压死爷爷么。”
筏上一片欢呼,小儿们七嘴八舌的叫嚷,安敬思把他提起来,把他拖到一边,靠在撞竿立柱上,众小儿围过来,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嗣昭无力的举起手臂,安敬思粗大的手掌握住嗣昭的手,大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嗣昭虚弱的说道:“我向毗。。。沙门天发誓,今生我一定。。。救你一命”
安敬思大笑道:“那你就记着这句话,别入娘的忘了。”
稽落儿刘琠大步上前,把小儿们推动一边,脱下袍子盖到嗣昭身上,大声说道:“别胡扯了,赶紧把他俩送到岸上去烤火,再晚就都入娘的冻死了。”
众小儿一哄而散,七手八脚的撑起竹篙,划到对岸。嗣昭四肢抽筋,头依然昏沉沉的,根本无力行走,岸上的小儿们早已经涌过来,查看嗣昭死活。
刚才那一幕真是惊心动魄,这个季节落到水里,想想也浑身发麻。
存璋抢上来,背上嗣昭就向园子里走。安敬思跟在吵吵嚷嚷的小儿后面,浑身湿漉漉,粗麻中衣还在不住滴着水,就算是强壮如安敬思,脸也已经冻的发青,牙齿不断的的打颤。
把嗣昭背到大堂上,把他放在火盆旁边,存璋和张污落把他脱的赤条条。
嗣昭极其虚弱,且惊魂未定,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张污落跟着明慧大师学过点医术,他检查了一下,没有外伤,按了按四肢,嗣昭疼的尖叫起来。
张污落摇头说道:“他手足都抽到一起了,在水里根本动不了,敬思下水再晚片刻,嗣昭必死无疑。”
说着,他找来一些麻布,把嗣昭四肢肌肉紧紧裹住。这种极寒抽搐,也没有什么药石可治疗,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恢复,把肌肉裹紧,也只是减轻一些他的痛苦。
安敬思也下了水,此时脱的赤条条,正裹着毛毡烤火,这家伙太强壮了,在冰冷的河水中转了一圈,现在已经恢复如常。
有小儿偷偷看着他,心中的感觉很是异样。
当时木筏子上,大多都是嗣昭的至交好友,同部兄弟,可是看着那漂满浮冰的河水,谁也不敢跳下去救人。倒是这个木塔山的粟特胡,危急时刻急公好义,救人性命,那么到底谁是蛮子?是自己还是人家?
这种想法很奇怪,有些人开始敬佩他,但也有人更恨他了,因为这个蛮子的行为,反衬出了他们自己的胆怯,这是他们不敢面对的。
存璋走到安敬思面前,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披到那强壮粟特儿身上,抬起手臂,大声说道:“你救了沙陀王家人,从此我不会与你为敌。”
安敬思看了他一眼,这伸出手,和存璋重重击了一掌,笑道:“安某不怕任何敌人,可是也愿意多个朋友。”
张污落大声说道:“都入娘的出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让他们安心养一养。”
康延孝和刘彦琮等高声附和道:“都出去吧,别折腾他们了。”
众小儿见嗣昭渐渐缓过来了,这才放下心,三三两两出去了。他们都知道,嗣昭的弓马并不是最好的,但他却是整个庄园的灵魂,没有了嗣昭,这个庄园无论如何建不起来,大家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小儿们出了大堂,小不点邈吉烈却走进来,端着炭盆给火盆加炭,给嗣昭盖上一幅羊毛毯,又给安敬思拿了中衣和皮袍靴袜,说道:“敬思大兄,这是大家凑出来的衣袍,怕是不太合身,你先将就穿上,今晚我就司马镇,请娘亲连夜给你缝制新袍服。”
安敬思身材雄伟,小儿们的衣物都嫌小些,他一边穿上衣袍,一边笑道:“无妨无妨,我们粟特部苦惯了,有衣蔽体挡寒就行了。”
嗣昭却忽然坐起身来,问道:“敬思,你为何救我?”
安敬思看着嗣昭,笑道:“难道让你淹死不成?”
嗣昭摇摇头,说道:“你这是豁出性命救我,万一不成,就会与我同死,难道就是因为你有神佛之心,救苦救难?”
安敬思终于穿上了窄小的衣袍,一屁股坐到木地板上,说道:“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