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昭运气不太好,他没有遇到老虎,却遇到了野猪,野猪没有美丽的皮毛,只有树脂和鬃毛凝成的坚硬背甲。
一头野猪咆哮着从密林中冲出,两匹马惊恐的连蹦带跳,怎么也控制不住,更不要说张弓搭箭抵抗。嗣昭纸鸢一般从马背上跌落,在雪地上连翻带滚,野猪疯狂的冲过来,长长的獠牙闪耀着刀锋似的光芒。
因为恐惧,刘橘娘姣美的脸扭曲在一起,口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那一刻,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身上的武器,唯一的本能就是死死抓住马缰,死死夹住马腹。
嗣昭摔的七荤素,但他的心智无比清醒,他知道危险正在迫近,他必须立即做出反应。
他像猴子一样跳起来,闪电一样弯弓搭箭,橘娘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抄弓在手,箭簇已经指向锋利獠牙。嗣昭来不及调整姿势,就射出了雷霆一箭,他根本没看清目标,只是凭着感觉,向那股狂热腥臭的气息放箭。
利箭尖啸着,从野猪张开的大口中射入,射穿了上颚,从长鼻的上梁穿出,像面门突然长了一支角,温热的鲜血喷了嗣昭满头满脸。
鲜血糊住了嗣昭的眼睛,眼前顿时一片血红,他根本来不及擦拭,他知道重创垂死的野兽已经扑上来了,他根本来不及拔刀,只能抡起坚硬的鞘弓,像挥刀一样猛力挥出,咔吧一声,牛筋胎的弓背四分五裂。
野猪四蹄腾空,向一侧翻滚,长长的獠牙划过嗣昭的左臂,把羊皮袍撕开,连皮带肉扯下一块,一阵剧痛,嗣昭大叫一声已经拔刀在手,奋力向一侧横掠。
这一刀正砍在野猪坚硬的背甲上,怦然一声,碎渣带着鲜血乱飞。野猪疯狂的挣扎嘶叫,嗣昭一跃而起,抡起大刀,向下猛劈,正好野猪向上跳起猛扑,又一声巨响,大刀嵌在野猪坚硬的头骨上,前冲的势头不减,一人一兽纠缠着翻倒在雪地。
前冲力太猛,嗣昭手臂巨震,大刀脱手,獠牙已到胸前。生死瞬间,嗣昭双手一紧,死死扣住坚硬如铁的牙齿,向后就倒,几百斤的大野猪,带着最后的冲力撞在他身上。
如同一辆狂奔的大车当胸撞来,在向后倒的一刻,他唯一的意识就是死死攥住那对獠牙,不让那对坚齿刺到自己身体里。
他的双手被割的血肉模糊,剧痛让他几欲昏厥,但是他死也不松手,他翻滚着,咆哮着,和垂死的野猪没有任何区别,橘娘似乎看到的,雪地上是两个野兽在厮打。
不知什么时候,一切都停止了,嗣昭仰面躺在雪地上,双手依然死死握住尖牙,野猪头斜斜压在他身上,野蛮的眼睛正在失去光泽,脖子一伸一缩,只剩下艰难的喘息,汩汩流淌的鲜血还冒着气泡。
一切结束了,嗣昭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处不痛,一座大山压在他胸前,他怎么也推不开。终于,他放弃了努力,就这么躺在雪地上,闭上双眼,任由疲惫压倒了他。
不知何时,他觉得双手剧痛,他奋力睁开眼,看见刘橘娘正在扳他的手指,他的手依然死死握着獠牙,他扣的那么紧,以至于无法分开。
见他睁开眼睛,橘娘柔声说道:“放开吧,野猪死了。”
嗣昭艰难的张开手指,剧痛让他大叫一声,橘娘雪白的双手握住两只猪耳,嗣昭用力向上翻动,终于把野猪翻到一边,挣扎着站起来。
此时的他全身都是血,橘娘上前给他检查伤势,他却轻轻把橘娘推到一边,从箭胡禄里取出一支箭,双手高托,单膝跪在死去的野猪面前,高声诵唱起来:
我每一尊古远苍老的苏力德腾格里神
每一尊明察秋毫的神灵
每一尊铁面无私的翁古特
请你们一起降临于此
来保佑它勇敢战斗的灵魂
来保佑我的平安,消除一切不幸。
自从在木塔山卧羊场猎熊之后,建塘大兄就告诉了他,任何一头野兽都有灵魂,每一个勇士,都有责任为另一个勇敢战斗的灵魂祈福,他会被苏力德腾格里原谅。
一切结束,他才站起身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脱下衣袍检查伤势。他的右臂,双手,前胸,肩部都被獠牙划的血肉模糊。他的胯部和大腿被坚蹄踩踏,膝盖有扭伤,他的手腕剧痛,巨大的猪头把他手腕筋骨扭的七扭歪,短期内别想开弓放箭了。
橘娘一声不吭的给他裹伤,毫不吝惜她美丽的蜀锦披肩,嗣昭能感觉到她粗重的呼吸,和微微发颤的手。
嗣昭狂跳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生之喜悦溢满他的胸膛,似乎全身的伤不是痛苦,而是他勇士的骄傲。
“疼么?”橘娘低声问道。
“比起那头倒霉的野猪,我运气够好了,还怨什么痛。”嗣昭淡淡说道。
“你们沙陀人都是这样么?”
“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