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孽情(1 / 1)大孽首页

我以为雪下起来了,却不是。    寒风凛冽,黎明的阴蓝微光里,漫天落下的,只是一片片发白的飞灰。    我望着明城中延绵百年、盛极一时,富极北垣的陆氏家宅,淹没在一朵巨大盛开的火莲中。该死的,都死了。该活的,也将浴火重生。    那匿于繁华中的污秽肮脏,盖在绫罗下的丑陋不堪。隐晦压抑难为世人说的孽缘,终于都结束了。    “借道!借道!”乱嚷嚷的人群中,几个男人弓着腰,抬着一副担架叫嚷而出。    白布遮掩的竹木吱呀声中,颠簸着跌出一条黢黑的臂,腕上那只月牙手链,被一旁抬尸的男人,悄悄扒落顺去。    我望着那依旧纤细美好的臂,隐约又看见当年叩在陆白景脖上的那一双。    那嫩白纤细,肌带芳香的妖物。    那婉媚更胜滨姬河畔,灯影繁华里艳名远播三京,千金难卖一笑的女子——她的母亲。    那持着团扇掩唇微笑,眉宇无争,秋波低垂,却咄咄逼人的女子。    那从第一眼起,就注定让陆白景乃至陆氏一族万劫不复的女人。    ……    我的视线穿过十年的光阴,再一次回到传说中堪比御花园的陆氏白茶园。    不必说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只是陆白景为陆明月植下的近万株白茶,为使其月月花好,便是耗费不赀。    那满园梨白的盛景,春夏二季,金、红、蓝、白,巴掌大的蝴蝶满园翩然。    陆明月握着团扇在园中摇摆扑蝶。少夫人在芳菲阁中暗暗啜泣。    陆白景啜着蜜雪酿,幽幽望着陆明月。    那是陆明月为陆守正丁忧守制的最后一年。一身缟素,却眼眸含笑。    “到底是外来的野种,才多久,你瞧他笑的开了花儿似的!”    “她和老爷不亲,这才来了三年……”    “照我说,(女表)子无情。她母……”    正说着,两个内府老妈妈斜眼瞧见捧着冰梅酪的我。嘘了一声,纷纷招呼道:“哟,是生哥儿啊,给姑娘送梅酪呢。天热姑娘也要保养着些!那冰东西可不能紧着吃。”    我笑道:“费妈妈念记,我总和姑娘说,她只仗自己年小,身子壮。不过,姑娘倒很听妈妈的话,我这回就说是妈妈说的,她再没有不听的。”    那妈妈脸上讪讪一笑,说有急事先去了。我伏了一伏,送罢二人。    来到园中,陆明月正倚在树下把着树丫子和陆白景说话。    陆白景一张脸阴霾不定,似有怒气。    我思量不宜造次上前,放了梅酪只守在附近。    陆明月道:“哥哥还不去陪嫂嫂?”    陆白景道:“我去哪不劳你安排。”    陆明月将团扇盖住唇,眼里笑着道:“我哪里敢安排谁,都是别人安排我。”    陆白景问:“这又是什么疯话?”    陆明月将团扇往陆白景手里一丢,走了两步,回头道:“不是么?我听说,哥哥嫂嫂大小事都替我安排好了。只等日子呢。我到底……只是不三不四的人……如何不盼着,尽早打发了……”说着肩膀一抽,掩着嘴就啜泣起来。她面貌姣美,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陆白景赶上前两步,停在距离陆明月一尺处,说道:“我若有这个心思,便是猪狗!莫说急着安排你,就是我养你一辈子,谁又敢说个不字!”    陆明月稍稍止了哭,含泪带嗔说道:“偏你会胡扯。你,不过是我哥哥……什么养我一辈子,别人不说,我先说不了。”    陆白景皱眉沉沉道:“我养我妹子一辈子,又怎么了。”    陆明月喃喃道:“我不过是一庶出的野种……犯不着您一位爷为了我这种……”    陆白景抢上道:“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陆明月道:“我不说便不是了么,这里面多少张嘴,你堵得住我的,堵得住所有人的么?”一回身,朝屋里走去,说道:“我不敢留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嫂嫂又哭又恼,外面老婆丫头小厮爬了一墙。明儿墙倒了,说园子都让我匪坏了。我哪里够赔呢?”    陆白景站着不动,陆明月回头道:“还不去?”    陆白景迟迟道:“那我去了……”    陆明月嘴一瘪,红了眼道:“去呗。我想着是,嫂子为我用了心,明天嫁到许府了,也不至于盲然对方是个瞎子还是瘸子。那许哥儿,我是见过的。”    陆白景脸色一变。陆明月继续道:“所以……你帮我回嫂嫂,就说我悉听长嫂……”    陆白景猛抓住陆明月的手眯眼道:“你意思是,你要答应?”    陆明月回抽自己的手,陆白景只是握着不放。陆明月滴下泪道:“还说不许我轻贱自己,你这是做什么呢!”    陆白景冷笑道:“丁忧还不满三年,你也急了些!怎么着,怕你的如意郎君被别人定走了?你过虑了!他可是在花灯节上对你一见倾心,非卿不娶呢!”    陆明月哭道:“别人怎么,我能怎么样?”    陆白景说道:“我看你的心都飞过去了!还想怎样?学崔氏待月吗?”    我听到这里,心知不好,再不去,定要出事。忙支走了周边的丫头婆子。上前劝道:“一人少句吧,这都是什么邪话出来了?姑娘你也是的,哥哥难得回来一趟,就不能好好说几句梯己话儿?非要闹的乌眼鸡似的。爷也顾念着姑娘吧,你不在,只为给爷烧香祈福,姑娘受了多少委屈。”    陆明月听了我这话,愈发勾起悲酸的事来,说:“谁为他呢,我是为我自己终身有靠呢!心里眼里都想!”    我急忙叫道:“姑奶奶,这话不能乱说……何必作践自己!”    一句话气地陆白景咆哮道:“我陆家养不起你还是怎么,你急地廉耻也不顾了!”    我嗐一声,忙拉着陆明月就往屋里去,说道:“斗嘴无好话……姑娘消气吧!”    婆子、丫头、小厮、园丁、老的少的,都住了足,站在远处瞧。    陆明月甩开我,叫道:“我知道,你打心眼儿里看不上我!我但凡在你心里有一丝儿地位,也没有今日这话!”    陆白景眼红愤怒道:“陆明月,你自己扪心问,我若对你有一丝儿半点儿怠慢,不当你是人,我现在就死在这!”    陆明月呜一声,坐在门栏抱头就哭。    我轻叹一声,说道:“闹够了不是。早说真心话,何必互伤,爷看看,都瞧呢。”    陆白景喝道:“都看什么,谁闲无事事,立即打了包袱给我滚!”    人群应声散去,我连忙上前闭了白茶园后门,使小丫头端茶。    陆明月向来身子弱,哭了一会,已是满头大汗,娇喘不迭。    陆白景深叹口气,软言道:“你……要真的……我给你安排……不会让你受委屈……”    陆明月听了话,跳起叫道:“我真的要死!”言罢抽了簪子,就往自己颈项去。    我蹬蹬跑了一半,眼看早已是不及,陆白景狠按住,一把抢过簪子,撇在地上,怒道:“这是做什么?”    陆明月道:“我为我的心!它瞎了眼,我不死也是被作践死的命!”    我心中一跳,暗道:“不好!”    陆白景愣了一愣,头一低,艰难说道:“陆明月,你——”    陆明月抬起头,看着陆白景哭道:“我知道,你要我这么无名无份地呆在这……”    陆白景道:“我——”    陆明月泪如雨下,道:“你怎么不直接问我……索性更轻贱我一些……”    陆白景勾手将陆明月抱在怀里。我心中山摇地动,脑里一片空白。    陆白景拦腰横抱起陆明月进了屋,对我吩咐道:“使人看好园子,不许人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