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气转暖,满湖新绿。一朵朵莲叶挨挨挤挤,中间虽还未见红白花枝,却也称得上一句赏心悦目。
转过一环廊角,前头就能看见远处水上一座六角重檐双亭。朱漆红瓦,檐角筑飞凤走兽纹,亭中四面都挂着一层洁白的纱帐,随风轻轻舞动。
谢连衡站在栏旁,朝亭子望了片刻,顺着石桥往那方走去。
近了些,风中忽然传来隐约的乐声。谢连衡足下微顿,侧耳凝神,辨出是琴。
弦沉浑厚如地,泛音余韵悠长。
离亭越近,便听那琴音越响。每个音都出得亮而利落,如白鹤穿云,一弦接一弦直直落在听者心头。
谢连衡在琴声中一步步走过去,掀开纱帐,第一眼便落在亭角低眉抚琴的昌平公主身上。
她侧对着这方坐在软榻上,身前摆一张墨漆伏羲琴,仍与那日一般素白一张脸,低眉凝神,背脊笔直若剑,长发随意挽束脑后。身上也还是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宽袍大袖,只不过这回是黑色的,令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劲瘦与冷肃。
谢连衡回身将纱帐放下,站在亭口的石阶之上,既没有开口,也没有走过去,就这么静静地驻足倾听。
此处除了他二人外,再不见旁人身影。
她弹起琴来的模样,也与谢连衡所见过的其他人不同。
只见七根霜白琴弦之上修长十指如弓,勾、揉、拨、滑,每一个动作都被她使得力道十足,全然不似寻常琴者给人的悠闲怡然之感,反倒有种刀剑相接、金戈铁马般的气势。
湖面一阵风吹来,身后的白纱一下下轻轻拂在谢连衡的身上,而他恍然不觉。
一曲终了,止戈收回手,抬头时见谢连衡立在亭前神情怔神,不由笑道:“呆在那里作甚。”
又道:“怎么,以为我这双手便只会使刀弄枪?”
谢连衡回过神来,朝她走过去,望着她身下铺着的淡蓝色软榻片刻,默默地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两相沉默片刻后,谢连衡先开口。
他想先说些寒暄之语,开口之时却是:“这支曲子叫什么名?……似不曾听过。”
止戈道:“渔樵问答。”
谢连衡道:“倒是恰如其名。殿下弹得一手好琴。”
止戈听了笑笑,半点自谦也无:“除了枪,我就只这一手琴使得还算是不错。”
想了想,望着对面的谢连衡微垂的眉眼,她又补充了句:“不比幼珉,才貌双全。”
谢连衡:“………”
他微微别开脸,轻咳了一声,道:“不知殿下今日邀谢某过府……”
止戈往后一靠,倚在亭栏上,随口道:“邀你看荷。”
谢连衡将目光在她身上一落,又很快移到后头的连片的莲叶上。
下意识道:“荷花未开。”
刚说完,心头便暗自着恼。
止戈却未在意,扬眉笑道:“仅开的两朵,不是都已送与你了么。”
谢连衡长睫一颤,又不说话了。
止戈道:“荷花未开,那你就常来。来多了,它也就开了。”
谢连衡:“………”
谢状元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连喝了好几口。
止戈从塌上起来,说:“幼珉,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