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凉如水。
尽管出门前在身上裹了身大氅,但这件大氅已用了些年头了,抵不住这冷夜里刺骨的寒凉。
赵璞被冻得浑身战栗,嘴唇发紫。
他并未回自己在宫中的居处,而是忍着刺骨的寒风走向他母妃曾住的葳蕤宫。
见那颓圮的宫墙近了,赵璞心中渐渐笼上一阵悲戚。
尽管走至如此偏僻的地界,却还能听见宴厅里热闹无比的笙歌。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赵璞轻“嗤”了一声,声音有些发哑,“阿娘,昔日戏言,如今,我都见它们映照于眼前了……”
他慢慢往葳蕤宫门口踱去。
站在那扇积了厚重灰尘的朱门前时,赵璞忽然顿住了脚步,视线凝在那门环上。
这门环上的灰怎么……没了?
他心下微动,忽然转身便要走。
“哗啦——”
一盆寒彻骨的凉水突然朝他兜头浇下。
赵璞浑身被打湿,额前的黑发软趴趴的黏在脸上,全身的衣袍大氅也都湿了个彻底,紧紧贴在他身上。
一道公鸭般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不、不能怪我的,是你、是你自己停下的!”
赵璞慢慢转身过去,只见一个矮胖的蓝色身影杵在石阶上。
那人皮肤很白,眉毛很浓,却胖得有些看不清五官。
赫然是他的四皇弟——赵玄。
赵玄原先还有些愧疚,但对上赵璞的视线后,他顿时转为满脸气愤,倒像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人似的。
他愤愤跺脚:“若不是你忽然停了,这水怎么可能泼到你身上!”
赵璞眼眸低垂,水珠顺着他的睫毛慢慢滑落,掉在地上,没有人听见声响。
他不想与这些不相干的人多做纠缠,一言不发的径自转身走了。
徒留下身后冷风的呼啸和几声嘶哑难听的咆哮。
赵璞白日里受了凉,晚间又穿着一身湿衣在宫里胡乱蹿了许久,回居处的路行到一半时,整个人便开始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强撑着精神走到居处,他一推开门,身体便控制不住的往前栽去,重重倒在冷硬的地板上。
后半夜时果然发起了烧。
……
晏堇然自上元那夜后,再一次见到赵璞便是半个月后了。
初春三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
赵璞着了一身荼白衣衫,身形似是拔高了些许,也更加瘦削,面色有种不正常的苍白。
晏堇然远远见他在前边儿慢腾腾的走,便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塞给身后的陵雨,而后一溜烟儿朝赵璞跑去。
赵璞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而后他的衣袍便被扯住了。
他一回头便对上一双盛了浓浓暖意的眼。
晏堇然抬着头甜甜道:“是我哦!”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绿的衣裙,不似冬日那样将自己裹得像只圆滚滚的小球,少了半分可爱,多了三分娇俏。
赵璞在她跟前蹲下身子,让她好瞧他些。
晏堇然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他的脸上本就没什么肉,现下更是瘦的颧骨都有些明显了。
晏堇然问:“你生病了吗?”
赵璞闻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我没事,只是普通的风寒。”
若是云故子听见他这话,想必是要抬起院子里的扫帚将他追打上一条街都不肯罢休的。
云故子家学渊源,祖父更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圣手,他自小便跟在祖父身旁,于医术一途耳濡目染多年。
再加上他本身便于此道有卓绝天分,现下虽年纪轻轻,但一身医术却早已胜了这世上九成以上的人。
赵璞这次的病,由上元夜那一盆水引起,再加上心中积郁,且他又不老实吃药,竟是生生拖了大半月还未见好。
真是砸他的招牌!
云故子一怒之下,给他的药里又扔了几片黄连。
赵璞虽叫苦不迭,但迫于某人的淫威,只得老实喝了,他那病才稍稍有些起色。
晏堇然如今见到他的模样,都还算是好的了。
前几日,这个人简直像个病痨鬼,整个人瘦的不像话,眼眶凹陷,险些要脱了相。
赵璞对上小丫头有些担忧的眼神,忽然慢慢站起身来。
他抬手比了比她的身高,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才几日不见,我怎么觉得你似乎矮了些?”
晏堇然还想走一走温情路线呢,闻言顿时炸毛。
她抬起腿便要飞起一脚踹他,被赵璞轻松避过。
晏堇然不甘心,又想伸手去打他一拳,没想到却被他摁住了脑袋推开了。
赵璞的手放在她的小脑袋上,瞧她扑腾着短胳膊短腿的模样,心中觉得一阵好笑。
他想,春寒,也快要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