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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封后大典。

三次钟鼓声过后容渟身着“衮冕服”,早早在奉天殿等。

礼仪毕,奏乐起姜娆戴九龙四凤冠着出祭礼服,由尚礼官引导着,从屋里走出来到了庭院中间。

她的视线越过按庭议时候站立的百官越过摆放着册封书与皇后宝玺的桌案,看向了坐在龙位上的容渟。

十二旒珠垂盖着他凌厉冷艳的面容不见喜怒坐在龙位上。单是这股端正威仪的气度,便让人情不自禁朝他俯首。

群臣百官便是如此。

新帝不似先皇政派温和易被朝臣意见左右。即使刚继位时,他那容貌气度看上去皎洁,清如月濯如莲仿佛容易拿捏,可很快展露出的手腕铁血与善弄人心令朝中老臣忌惮。

先前朝中明里暗地里结党营私者个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今金陵朝中老臣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看着新帝这张丰姿玉容的脸也生不出半点的庆幸。

奉天殿内礼乐起时震天响偏偏因为龙座上坐着一位心思诡谲、令人琢磨不透的新帝站立的群臣中间蔓延着一股森严与寂静的氛围。

姜娆看着容渟,被奉天殿内肃重至诡异的气氛压着,莫名与他生出了距离感。

最初的梦里也是这样,他高高在上,她却没有如今的体面与自在,只有凄惶与狼狈。

只是,目光交汇那一瞬,容渟朝她笑了一下。

冕冠十二串旒珠后那双隐约可现的漂亮眼睛,看向她时,弯成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姜娆的心霎时定了下来,也稍稍翘了翘唇角,跟着尚礼官,继续往前走。

宗庙,祭天……封后大典的流程比成婚麻烦得多,又繁琐又杂乱,终日礼乐喧嚣,礼官来来往往,到了晚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宫女伺候着姜娆卸下了一身礼服,容渟要祭宗庙,回来得晚些,他进来后,让屋里的宫女都出去,亲自替姜娆摘了九龙四凤冠。

姜娆累得话都不想说,容渟淡笑,“成婚那日,也未见你累成这样。”

姜娆揉了揉后颈,“这与成婚可不一样。那些大臣内侍都在一旁看着,我生怕自己哪儿出了错。”

新帝继位,皇后之位,京城各家氏族虎视眈眈,姜娆已经听了不少风言风语,难免紧张。再一想容渟得日日独自对着满堂眼睛毒辣心思狡猾的老人精,真是想想都替他觉得压抑难受。

“朕说无错,那便无错。”

姜娆鲜少在私底下听到容渟自称是“朕”,这会儿听到了,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是大昭的皇帝了。

只不过比起皇帝这个身份更要紧的,是他是她的夫君。

若是帝王,她想他勤政爱民,治国有方,可若是她的夫君,她心底的愿望,不过他好。

姜娆仍然倦惫,却伸出胳膊,环着容渟的腰,身体往前抱了一抱。

这宫宇是她的榆落宫,旁的院子都空着,锦绣宫那边,已经被封存多日。

皇后大抵是知道容渟继位已成大势,彻底绝望,一尺白绫悬在梁上,却被宫女抱了下来,苟延残喘生不如死了十几日,偷了把刀割了手腕。

刚死过人的宫宇晦气,连宫女太监经过锦绣宫那里,都要绕道走。

姜娆搬入皇宫后,趁着个太阳的白日,到锦绣宫那边看了一眼。

锦绣宫后院有间窄窄小小的屋子,姜娆没进去看,只从外面,看到了里面房梁上挂着的蛛网。

她想,那就是容渟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天生龙脉,贵为皇子,母妃是一国之后,却比旁人过得都要凄苦,姜娆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

只是莫名怨恨命运,没叫他们早一点遇上。

容渟揉了下姜娆脑袋。

他那冕帽摆在一旁,即使贵为天子,仍旧无法习惯被人伺候,更衣换帽,若非姜娆帮他,一律亲力亲为,他知道姜娆素来喜欢这些衣帽首饰,“奉天殿里见你总盯着这冕帽,移不开眼,这会儿摆在案上,怎又不看了”

姜娆往桌案上扫了一眼,看了一眼那冕帽。

容渟这简直是将她当一个易被哄骗的小傻子哄。她是喜欢些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儿,可不至于失礼到要将天子的冕冠纳为私玩。姜娆对他的提议一脸淡淡嫌弃,纠正了容渟的话,“并非盯着这冕帽,是盯着你的眼睛移不……开……眼。”姜娆语速渐渐慢了下来,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你又诳我。”

容渟已经笑着答应了下来,“是,年年是看我看得移不开眼,我竟不知年年对我如此痴迷。”

姜娆横了他一眼。

不知是他天生狡猾,还是童年那些卑微求生的日子将他的心性磨炼得智谋过人,她就算自觉已经将性情看得清楚,还是总进他的套,将那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情话说给他听。

姜娆恼得捂着脸,耳根处一片绯红,才捂着脸没一会儿,整个人被人拦腰抱起,往浴房里钻。姜娆轻轻惊呼一声,紧张得不得了,推着容渟胸膛,嗫嚅,“我累。”

封后大典已经使人足够疲累,若是还要应付他,以他往日里的不知轻重,姜娆觉着,兴许她的命今日得去个半条。

容渟低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动你。”

姜娆心想他应当不会出尔反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但回想了一下他出尔反尔的次数可不算少,还是有些警惕,抓着领口不肯松手,“我自己洗。”

容渟本已挽起了袖子,被姜娆赶了出去,只能在外头等。

他看着桌案上放置的冕帽,以指轻轻敲击着案面。

他本就对外物毫不在意,礼法礼制更是视之无物,这冕帽除却震慑一下朝臣,再无他用。若姜娆真能拿着玩上一会儿,倒也显得这冕帽更有用了一些。

他拧了拧眉心,唤了个内侍进来,将这冕帽拿了下去。

等姜娆沐浴完出来,他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眉头仍然微微皱拢。

处置了沈雀女儿之后,他曾做过好长一场梦。

梦里他居高临下,夺得帝位比如今晚了几年,可最终的权势地位与此时并无不同。

可他看群臣匍匐脚下,看内侍噤立一旁,听他们对他一呼百应,面对的却永远只有自己寂寥的身影。

容渟将姜娆圈抱得更紧。

如今她既然成了他的皇后,这宫墙就是樊笼,将他与她一并束缚其中。管千百年后管他是骂名还是美誉,他逃不得,她便逃不得,只能一起背负,永远在一起。

姜娆只消看他一眼,虽不至于猜出全貌,但大抵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看他将她圈得这么紧,无非是又在担心些莫须有的事。

她已经不厌其烦告诉他好多次,心里想什么,最好直接告诉她,不然任她来猜,容易猜错。

姜娆尚有百般耐性,只是这回,换了一种问法,“你想要什么?”

“前几日,我去了锦绣宫一趟,我只知道寿淮宫已经足够冷清,没想到你曾经住过的屋子会那么破那么小。”姜娆轻轻呼吸着,“若是能早遇见就好了。”

两岁的时候就定亲,或者她没被拐走,没有离开金陵太久,兴许他就能过得好一点。

姜娆之前最爱看那种圆满结局的话本子,可回看她和容渟,处处都埋着悲剧的伏笔。

若非他执着,指望她这个榆木脑袋,八成得等到多少年后,才会开窍,恍悟自己年少时曾经动过心。

容渟只是淡笑,“不论什么时候遇上,结果都会一样。”

他忽又皱起眉,眸光一暗。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也像如今这样,磋磨了几年,先是摄政,最终做了皇帝。可我身边始终没有你在,年年,你告诉我,那只是个梦。”

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意。

容渟以为姜娆会顺着他的话,说梦就是梦,却不料姜娆只是格外认真地盯着他,杏睛仿佛会说话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等他说完,她轻声道:“我在遇到你之前,就梦到过你。”

容渟呼吸声微沉,“梦到了什么?”

“梦见会遇到你。”姜娆眨着眼,“后来果真遇到了你。”

她说得很少,但容渟记性太好。

他记得她先前的玩笑话。

她曾经玩笑似的说过,她会做一些会成真的梦,还怕被当成妖魔鬼怪,说话时目光躲闪,频频往一旁看,小心翼翼的。

他始终记得那点,若无他后来那场梦,沈雀女儿的话,他可以当成疯话,可后来那场梦,却让他开始惶恐。

“你还梦到了什么?”

姜娆斟酌着字句,“不过是一些琐事与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