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烟带着傅小八离开无忧谷后,一场新雪匆匆而至,为那破漏的竹苑铺上了一层白,试图粉饰一切。
脏乱破漏的书房里,那一纸似是挑衅的留信,被归来之人焚于指尖。
灰烬散落,未沾其身。
火光散去,修长的指尖唯余一颗绿石,他将灵力渡入其中,不知同谁言语起来。
“她被玄蛟带走了。”
“我知道。”
“数月前玄蛟去过栖霞山,她想夺取寒水,失败后逃窜至此带走了小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却还坐得住?”
“她既心甘情愿随那玄蛟走了,他日受到伤害,也算历了此劫。”
历劫也该是与人历劫,非是与一只狂妄的妖精。
傅灼尘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怒气道:“妖不似人寿数短暂,根本不会同你们天上那些老顽固讲一生一世的道理,她若与妖历了此劫,定是后患无穷!”
传音石那头之人沉默良久,久到险些耗尽傅灼尘最后一丝耐性。
末了,还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其轻易点炸。
“如今她是妖,妖界之事,天界不便插手。”
“是不便插手,还是不想插手?”傅灼尘闭目,将那绿石收入掌心,用力捏作拳头,许久未等到半句回应,不由怒道,“你不管,我管!”
话音落,绿石于握紧的手心消失,破漏的房屋间再无第二人的声音。
睁眼那刻,他甩袖转身,身后书桌瞬化碎屑万千。
***
在被曲临烟带去看了大型人间求偶现场后,傅小八思考起了人生。
想当年她在无忧谷里,不知有多少公孔雀抢着讨好。
每到求偶交.配的季节,来她面前开屏的孔雀便多到能相互打起来,若她想挑,定能从中挑一只最最俊俏的。
可是她偏就不想从那里面挑,不为别的,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她是如何也没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眼前的人间男子竟是一个个连无忧谷中冲到她脸上开屏的孔雀都比不得。
那些左拥右抱的,笑意猥琐的,浑身酒气的,性情暴躁大喊大叫的家伙,真是多看几眼都觉心烦。
她窘迫的从那诡异的求偶之地冲了出来,托着下巴蹲坐在了一片银白的屋顶。
曲临烟很快寻了上来,于她旁侧坐下,饶有兴致道:“怎么,没有看得上的?”
傅小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听着楼下说话都弯弯绕绕带着尾音的欢声笑语,许久才说出一句:“小黑,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信过我说的话?”
曲临烟听了,微微一愣:“此话怎讲?”
“我对这里的一切知之甚少,可在我仅有的认知里,人类间的婚配并不像下面那些人这般,要到一个特定的地方,由女子开屏男子择选……”
“开屏?”
“就是自我展示!”傅小八说着,抬眼望向曲临烟,认真道,“小黑,你是不是根本不信我能历劫飞升,不愿我祸害了无辜之人,又不想拆穿了伤我自尊,所以才变出这些不好的幻象,想让我老老实实回去是吗?”
曲临烟怔了一下,讲道理,不是这样的,她扬了扬唇角,本想笑话一下这无知的小丫头,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忍嘲笑。
她本是存心捉弄,谁知这小笨蛋分明看出了不对劲,却还在心底为她想好了完美说辞……
真傻,她岂是那般良善之人?
此夜无月,夜色却不知比山中月夜亮了多少,只因这人间处处是灯火。
烛光照夜,人心也暖。
曲临烟忽然就不想捉弄这小笨蛋了。
她揉了揉手腕,低眉笑道:“此处被人间称作青楼,是人间男子花钱寻欢之地,你应在哪个故事里听过。”
傅小八不禁瞪大了双眼:“小黑你……”
“我这是带你长长见识!”曲临烟当即伸出一根食指,摁住了傅小八的嘴,解释道,“你若没来过此地,可会知道那些白日里衣冠楚楚之人,到了此处会变一副模样?”
“我……”
“我是怕你涉世未深,会上当受骗,所以先给你长个教训……”
曲临烟将狡辩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傅小八听了都不知如何反驳,一张小嘴微微张着,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末了,她低下头来,于身侧抓了一把雪,在傅小八不解的目光下将它握成了冰,又幻作一朵晶莹剔透的花,轻放于傅小八的手心。
傅小八低头望向手里的冰花,指尖触感虽是冰凉,眼里却满是欣喜。
无忧谷的花儿千千万万,可从小到大,还没有谁为她送过一朵。
此处无花,却偏有人为她变了一朵。
曲临烟见了,不禁抬眼望了望天,道:“别把我想得太好,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为你织幻境,你那么好骗,真想哄你开心,一块糖、一朵冰,哪样不比你说的那种法子简单?”
傅小八听了,咬了咬唇,本想将手中的冰花还给曲临烟,可怎么都塞不回去,便又收了回来,小声不满道:“我才不好骗……”
曲临烟笑了笑,道:“傅小八,是非善恶你分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