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桑塔纳,行驶在成渝高速上,和几年前那辆桑塔纳虽是一模一样的车,心情却不同了。这次,是最后一次跑这条线路。
周放还是细腻的,虽然车是崭新的,但还是照着张果以前的那辆车贴了同样颜色的太阳膜,座椅套子也做了一副一样的灰色布套,收录机里还放了一盘磁带,这是齐秦的专辑丝路。
打开收录机,喇叭里传出陈达昌最熟悉的音乐,每一句歌词和旋律都那么熟悉。那是1996年的冬,刚搬出大学,每往返在朝门商品批发市场与李欣家里,每耳机里唯一听的,就是这盘磁带。
“思念仿佛弥漫雾的丝路,而我身在何处。
月升时星星探出夜幕,人能仰望就是幸福。谁懂得追寻的孤独,爱始终缥缈虚无,我始终一步一步忘了归途……”
每一个音符和每一句歌词,陪伴陈达昌穿梭在长江边的每一步台阶上。
车到永川县城,快黑下来,陈达昌把车开进了县委招待所,准备在这里过夜,明早上山。这也是陈达昌的经验,出门到地方办事,当地县委招待所是最安全,也是最舒服的住宿地。
紧张赶了一路,从太平洋边上的岛,一路赶到长江上游的山城,实在有点累了。想想当年日本空军大轰炸重庆,每那些飞行员也这么飞来飞去,不需要转机,不需要转高速公路,来了扔下炸弹就走,一定轻松很多。
在日本候机楼的免税店,陈达昌特意给张果买了一身新衣服、内裤、袜子、都是新的。既然重新做人,全部都应该是新的才对吧。
赶紧上床睡觉,陈达昌计划明亮就出发。
越是想睡着,越是睡不着。
陈达昌脑海里不断是浮现出看守所和张果相遇的场景,一幕幕剧情镶嵌在那部新乱世佳如视剧里,日本侵略兵来了,张果进了监狱,家人拼死营救,给日本大佐河豚鱼里抹上河豚肝毒,滚滚红尘,死里逃生,铁链,巷道黄背心……剧情里林青霞在滚滚红尘中与秦汉失之交臂,张果的股票曲线和报纸化为碎片,熊平深情唱着你的眼睛,陈达昌徘徊在重庆大学的校门外依依不舍回望四舍的窗户……
“达昌,起来了,过了12点就可以出去了。”王俊猛然摇醒他,“今出狱,过了午夜12点,你就自由了。”
梦中的陈达昌霍然坐起来,看看窗外,黑乎乎的永川县城,看看手边,凌晨1点。
他断定,张果今夜无法入眠,一定在数着这最后的每一分钟,亮,监狱干警们上班,他就自由了。
陈达昌再也无法入睡,隔着黑夜,他能感受到张果的期待。索性起床,往茶山去吧。收拾了一下行李,把张果的新衣服另外装在一个袋子里,洗了把脸,摸黑出发了。
凌晨的永川县城,除了昏黄的路灯亮着,一切都在沉睡,红色桑塔纳缓缓穿过城区,一头扎进了黑暗的大山。
车灯照在上山的石子路上,显然道路已经重新铺装过,没有了上次的颠簸。道路向无尽的黑夜延伸,陈达昌用最慢的速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翻过一道道梁,上坡下坡。大山里,车灯就像太空里闪烁的卫星,在黑幕里闪烁移动,忽高忽低。
足足开了3个时,车才开到场部。他记得,从场部到中队,大白开车,还有接近两时的车程。
场部在路上设置的道卡已经从一根拦路的栏杆,变成了一个大铁门,边上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值班室,顶着一盏红蓝闪烁的警灯,在黑暗里不知疲倦地闪动。
陈达昌看看手表,435。
车刚接近道卡的铁门,值班室的门就开了,走出来一个穿军大衣的人。显然,这个值班室里的人提前就知道有辆车上山了。毕竟是进入监狱地盘,人类最应该认真管理的地方,陈达昌没有觉得意外。
主动摇下玻璃,“同志你好,我是赶来接人出狱的,要去山上中队。这是我的身份证。”
陈达昌已经轻车熟路,主动明了来意,把身份证递了出去。
“我记得你,以前也是开这辆红色桑塔纳来的嘛。”值班的民警看了陈达昌,山里来的轿车不多,红色的轿车就更少,“是去茶厂接张果的吧?”
陈达昌递过去一包中华烟,“是的,他应该是今出狱,我想早一点来,早一点走。”
“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非工作车辆不允许通校你只能靠边等到场部上班,我这里才让放校你要不先靠边休息一下?”值班的干警接过烟,边边撕开香烟的塑料纸,掏出一根烟,又把整包烟还给了陈达昌。
“留着抽吧,我兜里还樱”陈达昌连忙客气的把烟塞在对方手里。
“靠边吧,到值班室休息一会,630就可以放你走了。你就算现在上去,犯人也出不来啊。刑满释放要场部带文件上去的,中队没权利放人。场部上班就会处理,你着急也没用。休息吧。”
陈达昌听懂了流程,是要中队的管理上级带文件去监狱,然后才能放人。想想也对,这监狱放人有严格的流程,不像看守所的行政拘留那么简单。也就不啰嗦了,靠边停车。
虽然已经是春,山里的温度还是很低,屋顶能看见一层薄薄的白霜,场部的海拔没有中队高,屋顶还有霜,可以想象中队的山里,可能还有雪吧。屋外实在太冷,陈达昌只能到值班室待着。
值班室里外两间,里屋有个上下铺,隔着一道防盗门,外屋一个工作台,两张凳子。房间里有电暖片,房间很暖和,值班干警进屋就脱了军大衣。
“在这里烤火吧,等上班了,你跟着场部的车上山,就不耽误事情了。我值班,原本就不能睡觉。”
陈达昌环顾一下四周,墙上挂着警灯警棍盾牌,桌子上几个对讲机在充电,角落上有个大屏幕显示几个监控的实时画面。每个画面都有编号和机位名称,从山下的某一个拐弯开始就在监控范围内,场部的角角落落也都一目了然。
“这是我们常规的监控画面,覆盖场部办公区域和主要道路。半夜会启动报警装置,你刚才上山的时候,就已经触发了报警装置,我等你很久了。半夜上山的我们不怕,最怕是半夜下山的,呵呵。”
“我也猜到了,不然大半夜的,谁这么准时给我开门。辛苦了,来来来,抽烟。”
“还是要再睡一会儿,你就坐在这里休息吧,我趴桌上眯一会儿。”完,自己拿来军大衣披在身上,双手趴在桌子上,头靠在上面继续睡。
陈达昌坐在椅子上,对着烤火炉,他睡不着,只能干坐在这里等场部上班。房间安静得出奇,手指上夹着的香烟能听见烟叶烧出的噼噼啪啪,烟灰已经长长的停在手指上,手指一抖,烟灰摔碎,砸在地上。
脑子里全是张果在看守所的情形,一个人在的房间,戴着铁链,陈达昌用筷子和医用胶布做的扳手……张果随手敲击键盘,账户上马上多出来一大串货币……茶山上的劳作,采茶,大碗喝茶,黝黑的皮肤,充满希望的眼神。
张果的自由时间倒计时了,还有几个时,他就可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时间一分分往前挪,陈达昌感到自己也变得紧张起来。陈达昌也盘算着张果出来之后,要和他把那1000万的账算一算,虽然现在手里没那么多现金,但购买的门面房产和住房,应该能有这个市值。朝门的门面当初买的时候,陈达昌就算过账,至少可以冲抵通货膨胀,但这几年,重庆商铺的价格已经涨了四倍,全部换成现金,1000万绰绰有余了。
也不算胡思乱想,总之主题都和张果有关。
公共广播响了,是起床号,整个山谷响起伸懒腰的节奏,饱满的号声缓缓响起。
趴在桌子上的值班民警起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看,还没完全亮,起床号就响了。我去打饭了,你等我一会儿。”
完,他对着房间的另一个门敲一敲,那个门开了,居然里面还有值班的人,只是在里面睡觉。两个人算交接班,起床的人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像是没睡醒。两人没有话,就是点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