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收到大哥托人给她的密信,卫婵沅常常惊的半夜推枕而起,紧接着就是心口密集的疼痛。
逐安要找太医开些安神的药,她拒绝了。逐安只知她彻夜难眠,却不知她中毒已深。
她说:“逐安,你想留在宫中还是出宫?”
逐安是她的贴身太监,陪嫁丫鬟文芯的弟弟。
“娘娘,逐安一个阉人,还出什么宫,愿一辈子侍奉娘娘。”
她没说话,从妆奁里取出一对碧玉手镯交给他:“你姐姐在世时总说我的陪嫁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对玉镯。现在本宫赐给你,你好生收着。”
逐安没接,跪下磕头:“逐安不敢。”
她把手镯放回妆奁:“记得明日自己去拿。出去吧。”
逐安退下了,她披了一件大红色的氅衣来到院中,呆呆看着雪地里盛开的腊梅,像是白布上的血。
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在厚实的雪地上。
“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到书房一谈。”
她自嘲笑笑,想起大哥信中的内容,皇上要见她无非就是打入冷宫前的质问罢了,恐今夜就是她拿着皇后册宝的最后一夜。心中忽然酸涩难忍,眼圈立刻泛了红,缓缓吸一口气,淡然开口:“就说本宫已经睡下了,身体抱恙,不去了。”
“这…您难为奴才了。”
“去告诉皇上,有什么事,直接下旨便好。”
她不再说话,转身进了寝殿,吩咐人关上了门。
那传话的太监站了片刻,不知如何办,只得离去。
屏退了左右,卫婵沅最后看了一眼兄长临死前写的信,把这日日让她心痛的纸片烧了。
盯着那火红的烛焰只觉得自己身体所有的温度也一并燃尽了。
拿出纸张墨砚,落笔,晕了一圈墨,却没写出一个完整的字,轻叹一声,将纸揉成一团,扔了,又铺开一张。
原本她只言片语都不打算留下,但有些事她需得交代,有些人她还要尽全力安排妥善。
信不过百余字,她却从天黑写到了天将亮。每落一笔,都像是在抽空她的气力,信写完了,撑着她的那口气也散了。
天灰蒙蒙的,泛着青色,大雪已停。她拿出嫁入东宫的红衣穿上,细细的描了眉,涂了红艳的口脂。
要去哪呢?还是东宫吧,应该要去看看的,三年蹉跎岁月,总得有个交代。
没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出了这无欢宫。
一路上偶有晨起打扫的太监宫女向她请安,她都视而不见。
颤抖着推开荒废已久的门,瞬间,层层记忆向她涌来,顿时心如刀割。
从前种种历历在目,桩桩件件碾压着她的胸口,挫骨之痛席卷全身,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好悔,好恨。
冻得通红的手从袖筒里颤颤巍巍取出一个小瓶子,看了一眼,苦笑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何苦受这日日锥心之痛?他不就是想要她死吗?那便早些成全了吧。
果真是上好的穿肠毒药,不消片刻,便腹中绞痛,渐渐整个身体都绞住了,即使是在这样大雪的寒冬,她额头都疼出了汗来。
越是疼痛那些过往越是清晰,泪水混着嘴角的鲜血滴进了厚厚的雪地,她抬眼看着皑皑白雪覆盖下的东宫,笑的凄凉:这场梦该醒了。
眼前的一切从模糊到一片漆黑,重重倒地,火红的嫁衣扇起了一层晶莹的白,又重新落于那火红之上。
停了的雪突然又下了起来,渐渐如鹅毛一般,那红越来越淡,终究瞧不出原样了。
皇后一夜未归,禁卫军找遍了皇宫却独独忘记找那已经荒了三月的东宫。
后半夜雪下得更甚,遮了她去时的脚印。
皇帝调动了全城的禁卫军,把整个皇城翻了个天翻地覆,未果。
他对常禄说:“皇后恐是知道了,定会错了意,逃出宫去了,你去查是谁告诉皇后的,拔了舌头,流放。”
昨夜,他本想将一切都解释清楚,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她就逃了。
三天后,雪停了。
逐安呈上一封信。
皇帝看见那信封上皇后的笔迹,不敢去接。
常禄接了过来,放在了案几上。带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退了出去。
承恩殿只剩了陈逾白一人。
他抖抖索索拿起信打开。
开头两个字:逐安。
这信竟不是写给他的。
逐安:那镯子你收好,当个念想。我走了,不要寻。若你想继续留在宫中,便留下,若想出宫,三日后便把这封信给皇上。
陈逾白手指一搓,下面还有一封信。
皇上:你若看到了信,就请成全了逐安,我这一生求过你很多次,你没有一次应允,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求你,允了,过往种种你我便一笔勾销。黄泉之下,我会向孟婆多要几碗汤,把你忘干净了,再求阎王老爷,来生就遂了你的愿,让我们路归路桥归桥,连个擦肩也不必有。
薛贵妃是皇上一生挚爱,那合葬的位置就留给她吧,请将我和父亲哥哥葬在一处。
婵沅绝笔。
绝笔?什么绝笔!什么遂愿!他突然之间心慌。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瞬间就急红了眼。
拿着信在案几前不停走动,喃喃自语:允了,便一笔勾销吗?那朕偏不允!
“来人,让太监逐安守着无欢宫,找不到皇后不许离开!”
等在殿外的逐安听了这话,请常禄让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