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的地儿距正堂离得远,夜色四合,一路上小径通幽,只留几盏灯笼挂于小路边照明,微弱的光芒掺着残月,光影落在他高大的身影上,在地上拖出细长的人影。 来到了梅园,他缓缓推开了门。 门吱吖一声就开了,园内却没有丫鬟小厮迎来,他眉头微蹙。 信步来到屋外,只见屋内昏暗,烛影闪烁,他靠近门框,隐隐听见里边儿传来女人小声抽泣的呜咽声。 正了正神色,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掀开帘子,一阵女儿芳香迎面而来,只里头的主人趴在床上哭得厉害,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眉心一皱,迈步来到她身边,坐在床榻上看着她。 苏艳娘只觉得床身一沉,苍白着小脸惊讶抬起头来,一看,发现是陆天齐,她嘴唇微微颤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角的那颗泪顺势滑落。 “今日大夫给你看了,可还好?”他眼神盛满漠然,询问道。 她眸中泪水萦绕,轻轻用袖子擦拭泪水。 苏艳娘没有回他,想起今日之事,遂抬头沙哑着声音问他,声音哀哀戚戚。 “大人,妾身并没有伤害大夫人谋害陆家子嗣,您可相信我?” 他眸光一闪,双拳微微握紧,对她刚刚升起的怜爱登时烟消云散,没一会儿便冷然道。 “我欠了你爹一条命,如今便是还清了。” 苏艳娘原本期待地望着他的杏眸忽地染上一层讽刺的笑意,那笑意不及眼底,她忍着泪水,辩驳道。 “大人这是坐实了艳娘害人的意思吗?” 他俊容冷若冰霜,没有搭理她。 “想陆大人也是衙门的当差老爷,没想到也是个糊涂的,就这么听信家人的片面之词就这么定了艳娘的罪,呵…” 她杏眸中满是怨色,贝齿紧紧咬着满是血痕的红唇,吸了吸鼻子,继续道。 “也是,怪只怪艳娘本也不是府中之人,就算最后含冤而死也不会有人同情我,我倒不如在父亲去世的时候随了他去了,免得在人家屋檐下难做人。” 陆天齐听她这么说,眉梢染上一抹冷意,他阴沉着脸倾身上前,一手箍住她小巧的下巴道。 “怎么?做了我陆天齐的女人还妄想离开?” “不,艳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低垂着眉眼道。 他冷笑一声,“你是想说是梁氏自己害了孩子来冤枉你了?” 她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而他却是甩开手,忽地站起身,负手背对着她冷漠道。 “她一个大夫人何必忌惮你?况且你我未曾同房,你还不足以成为她的威胁。究竟谁是谁非你与她心底自是清楚。” 一提到同房二字,苏艳娘感觉好像有一双隐形的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一样。 在成亲的前一天,她怎么也想不到心高气傲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嫌弃,做了个活寡妇,成了人家的笑柄。 “今日之事就算过去了,但你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梅园半步,明日我重新给你安排一个粗使丫鬟照顾你的起居,你且好好养身子,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梅园!” 说罢,他头也不回,大步迈出里屋,没有瞧见此刻她布满泪痕的俏脸。 哭了良久,她才抬手拭泪,忍着臀部的剧痛翻身仰面躺着,通红的眼眶看着红色的纱帐,屋内烛影婆娑,却更衬得她孤苦无依。 半晌,她哑着嗓音绝望地喊道,“阿爹,艳娘自己一个人活着好累,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疼艳娘了,艳娘好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对他心存期待,没想到最后把自己给害了。” 小屋里传出女人的声声哀泣,听着可怜至极。 陆天齐负手立于屋外,眸光隐隐闪过不忍,但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别到时候又惹了那人,免得丢了性命。 可他不知,今夜两人便已是阴阳相隔。 在他离开不久后,心高气傲的苏艳娘悲伤之际哇地吐了一口血后便倒回床上阖上了眼。 陆天齐回去的时候看着梁氏那屋还亮噔噔着,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抹抵触。 忽地这一刻他谁也不想见,便转身去了书房。 今日本已劳累不堪,不想回府还遇到这糟心事儿,他已经身心俱疲了。 叫了小厮端水净面,他才叹息着在榻上睡下。 另一边,梁氏正穿戴好衣服等着陆天齐,却听绿儿道他已在书房歇了才满面忧色道。 “他是不是怪我没有保护好孩子,连来房里安慰我也不想?”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绿儿赶忙安慰,“夫人,您可别哭坏了眼睛,那服侍爷的福才方才同我说了,爷今儿公事多,乏得很,怕是扰了您休养身子才去了书房的。” 梁氏止住泪水道,“真的?” 绿儿笑道,“那还有假。” 忽地梁氏也笑出声,“嗯,听你的,现下我得好好养好身子,争取再为陆家生个大胖小子,免得叫那贱人把爷勾了去,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绿儿抿了抿嘴点头,待伺候完了梁氏才满腹心思地回了屋。 翌日一大早,一丫鬟惊叫着跑到了书房使命敲门,陆天齐此时刚洗漱完,正欲出门,听到丫鬟的声音皱了皱眉,便叫福才把人带进来问话。 半晌,就见他神色匆匆走了出去,后面跟着昨夜他派去伺候苏艳娘的小丫鬟红豆,而福才则是匆忙跑去找大夫。 踏入梅园,陆天齐身子一顿,忽然有那么一刻他莫名不想进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头沉沉的,就像有一块巨石一般,压得他呼吸困难。 小丫鬟红豆面上虽疑惑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哆哆嗦嗦心有余悸地跟在他后边。 没多久,福才就领着大夫过来,陆天齐这才跟着他一起进屋,苏艳娘安静地躺在床上,大夫端坐于一旁,伸手撑开她的眼皮,又给她摸了摸脉象,没一会儿便叹息道。 “陆大人,尊夫人身子骨较弱,早已……唉,老夫纵使华佗转世也救无可救,还请节哀。”他躬身叹道。 陆天齐闻言不可思议地道,“怎么可能,昨夜她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没救了?” “尊夫人昨日受伤本已气息孱弱,可昨夜又伤心郁结,劳心俱疲,急火攻心,这无疑雪上加霜,兴许是在方才断了气的,哎,陆大人准备后事吧。” 大夫是昨儿请来给她看伤的,本就一直小心叮嘱她了,不想最后她年纪轻轻还是就这样去了,他不免对她心生痛惜。 官家大宅的事情他插手不得,但也极其厌恶,只希望她早日投个好胎吧,他摇了摇头退到外面。 陆天齐脸色变得阴沉,他上前亲自探她的鼻息,预料之中的结果,他不由地沉下了眸子,看着床下一大瘫已经凝结变干的血渍,血腥味不时传来,他深深吸了口气,信步走到门外站着,缄默不语。 他此刻对于刚刚在外面踌躇着没有进来见她深感后悔。 小丫鬟红豆眼看只剩自己一个人呆在屋里,有些害怕,也想随他们出去,不想余光竟然瞟到了那床上原本已闭眼的苏姨娘忽然就睁开了眼,然后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坐了起来,她害怕地尖叫了起来。 “诈尸了!诈尸了!” 屋内传来她的尖叫声,陆天齐蹙眉呵斥道。 “做什么这般大惊小叫的?” “爷,苏姨娘她,苏姨娘她……” 小丫鬟磕磕绊绊地跑了出来,颤抖着伸手指向里屋,口齿不清地,最后还是因惊吓过度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陆天齐心生奇怪,便叫大夫给她看看,然后自己进去屋里,才一进里屋他原本沉重的表情瞬间就崩裂了。 瞳孔骤然一缩,他竟然看到床上本应该躺着的苏艳娘竟然坐在那里正缓缓转过脖子看他! 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脸上面无表情,神色有些骇然,正当他狐疑着想上前查看的时候,她忽然“咚”的一声就软倒在榻上。 斟酌了片刻,忽地他朝外喊道。 “大夫,你快过来看看!” “老朽,老朽……” 大夫也亲眼见了苏艳娘的“诈尸”场景,他踌躇着根本不敢上前。 “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先生行医多年怎地还怕这些?且不说是不是诈尸,就算是,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又有何惧?”陆天齐面容冷峻地道。 想想也是,那大夫也觉着不怕了,便提着药箱忍着心中的惊骇上前给她检查,忽然他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道。 “怎么可能?尊夫人明明已经……不可能啊,难道老朽的医术倒退了?怪哉了!” 他颤抖着声音,却还不忘抚着山羊胡子,连连摇头,堪堪称奇。 “大夫,这是有救了?”陆天齐凝眉问他,而大夫则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天齐压下心中的疑惑,再次上前去探她的鼻息,惊讶地发现她鼻间那原本虚无的鼻息又恢复成正常状态! 这怎么可能?他心中大骇。 “老朽方才定是误诊了,差点害了尊夫人,还请陆大人莫要怪罪,这样吧,订金老朽也不要了,告辞。” 那大夫说完也不等陆天齐反应立马抱着药箱离开,临了嘴里还念叨着。 “今日莫不是中邪了?不行,明儿得去叫夫人帮我去求求几道黄符纸镇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