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月初五的艾草,民间传说驱邪避灾。”陆长安随手把干巴巴还糊着泥的蒿草往他怀里一塞:“晚上鬼压床或做噩梦,将它点燃放在塌边,自然安眠。” “这……”黎安皱起脸:“可……” “信不信随你。” 信?不信? 反正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个听起来也没什么损失…… 半推半就的点头应下,他转身走出几步才猛然想起什么,不好意思的摸出钱袋:“那个……” “白送你,就当日行一善了。”不太耐烦的挥挥手,陆长安垂眸沉吟:“如果……” “嗯?” “……没什么。看你那主子不像敬畏鬼神的,你若因此被责难,可别给我惹麻烦。” “没问题!”黎安啪啪拍着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牵连陆姑娘,放心!” ——呵。 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陆长安轻嗤一声,负手望天:“居然是江明心那未婚夫婿家的……” “江明心!”一直安静蹲着的秋月突然嘻嘻一笑:“江明心,肥羊!” 淡淡睨她一眼,陆长安语声清淡:“教了这么久你只知道肥羊,下顿不要吃了,以后没我允许不准乱说话。” “吃……” 低低咕哝一声,秋月瞬间色变,蔫头耷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意如此,我只是恰逢其会,顺便帮她一把而已。不然天下肥羊何其多,我作甚只去宰她这难啃的?” 见她只管低着脑袋哀叹吃食,陆长安摇摇头:“罢,我真是傻了,居然对你讲道理。” 说着,慢吞吞的上到二楼,继续看话本子去了。 —— 一天后。 镇南王府,世子的文曲院中。 所有下人俱都屏息静气,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了主子霉头。 虽然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可世子回府后就一直拉着脸,瞎子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正午的天空暗沉沉的,似有暴雨将至。用过膳后,萧逸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黎平这才舒口气,溜达到院子里来透透风。 就在这时,一道作死的大叫忽然由远及近,响彻小院:“大哥,大哥大哥,我好了,全好了!啊哈哈哈~” 额角一跳,黎平低咒一声,快走几步,一把拎起迎面跑来的弟弟,生拉硬拽把他拖了出去。 “大白天的发什么疯!”他狠狠瞪着黎安:“这么大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世子跟前也敢放肆!” “世子不是去看表小姐了嘛!”黎安挤眉弄眼:“我又不傻,知道没人才敢如此的!” “谁告诉你没人?”黎平向里一指,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就在里面!” “啊!”黎安吃惊的捂住嘴:“我……” “小黎侍卫,”院子里蓦地传来唤声:“世子召你过去。” “呀!” 听闻此言身子一颤,黎安吓得脸都白了。 他老娘是世子的奶娘,细致缜密,大哥是世子的贴身侍卫,忠心耿耿,他有自知,若不这样,就凭自己这二两肉,世子决计不会多看一眼。 也因此,他对世子十分畏惧,不像老娘大哥那般坦然。 “你啊你!”恨铁不成钢的戳他两下,黎平的心也提了起来。 别人不清楚,他却知道,世子如此郁愤是因为婚事有变。 前阵子江夫人犯了心疾,药石无医,眼看就要不行,这江家小姐便在佛前许愿说愿以自身寿数相抵,若是母亲大安,她定为佛祖重塑金身斋戒百日云云。说来也怪,自那之后,江夫人便真的一日日好起来,如此,自当履行诺言。 可世子已到弱冠之龄,不说公侯王府,便是寻常人家,哪有这个年纪还不娶妻的?斋戒百日便是三个多月,谁知彼时又有什么变数? 偏偏今上仁爱,感念于江家小姐的孝心,准许延迟婚期…… 默默叹口气,连黎平都觉得,世子这婚姻真是一波三折,怪道世人都言好事多磨。 既然黎安主动撞上去——罢罢罢,被骂定是逃不过了。若是世子的心情真能就此好转,也是他大功一件。 心惊胆战的迈进书房,黎安白着脸“扑通”跪下:“属、属下不知世子在此,无意冒犯,求、求世子恕罪……” 正在练字的萧逸闻言,手腕一顿,脸上的表情更淡了几分。 又来了。 这副哭唧唧的死样,仿佛他是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只是听到外面的喊叫记起他最近高热,想问问好些没有罢了—— 冷峻淡漠的瞥他一眼,萧逸皱眉:“既是病着就不要到处乱跑,大喊大叫成何……你身上什么味道?” 说着,他一扔毛笔,眉头皱得愈发紧:“艾草?” 单是艾草已经够恶心了,居然还有一股子烧过之后的焦糊味,是嫌他不够烦吗?! “回回回……回世子话,是、是治病用的……”眼见他要大怒,黎安更加害怕,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全。 “黎平!” 一直密切关注这边动静的黎平几乎是立刻扑了进来:“属下在。” “拉他下去,问明白再过来!” “……是。” 一刻钟后。 听完黎平的叙述,萧逸无甚表情:“所以,是那位‘高人’治好他的?” “高人”二字他咬得极重,仿似从牙缝中挤出,黎平听得冷汗直冒:“是。” “很好!” “啪”的合上手中书册,萧逸面沉如水:“连我的身边人都敢蛊惑……呵,即刻把那‘高人’请来,也让我这俗人瞧瞧何为神仙手段!” “这……”想到弟弟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连累陆姑娘”,黎平为难:“那是个女子,强行‘请’来,被别人知道的话……” “你办不了,自有他人能行。” “……是,属下这便去。” —— 虽然那夜对萧逸只是惊鸿一瞥,陆长安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因缘颇深,恐怕日后纠缠不少。 而现在,果然—— “所以,你是‘请’我去做客的?”食指轻敲桌面,她漫不经心打量着眼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大侍卫,他叫黎什么来着? “是。”黎平目光微垂,客气却冷硬:“烦请姑娘与我走一趟。” “没问题,但请容我整理一番。” ……居然这么好说话? 一时忍不住偷偷觑她,黎平暗想看这位做派还以为是个目下无尘的,不想方外之人也通世故。 许是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太过深刻,他一直觉得这陆姑娘不是寻常人,不敢鲁莽。 只见她把那傻丫头领去后院不知嘱咐什么,很快就转了出来:“走吧。” “就这样?”黎平环视这间小店:“你不用……” “无妨。” “那好,这边请。” 镇南王府位于长安城东北的平康坊,骑马的话只半刻就能到皇宫。大概是满门武将的缘故,整座王府沉肃庄严却秀雅不足,其中建筑多以黑红二色为主,处处彰显阳刚霸气。 镇南王与当今皇室同出一脉,太-祖皇帝与老镇南王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梁太-祖甚至对臣下有言,若是日后子孙不贤,便废之改拥王府世子继承大统。之后高宗继位,他谋略较之太-祖只是平平,对王府更是倚重,据说从不让镇南王叙君臣之礼,只依家礼,凡有大事必与之相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高宗还没立储便意外逝于壮年。彼时中宫无所出,今上虽为长,生母胡美人却位卑低贱,亏得镇南王一路护持,铁腕镇压,他才顺利登基…… 慢慢回忆着来到京城后听说的八卦闲谈,陆长安身姿笔挺,气度从容,行止间带着女子少有的潇洒风姿,一路上惹得过路下人频频驻足。 黎平知道这事传出去不好,有心低调隐瞒,特地从后门绕进王府,专捡僻静小路,结果还是被总管萧让半途拦住了。 “黎侍卫,”他微微一顿,“您这是……” “萧总管。”黎平对他一抱拳:“世子邀陆姑娘过府做客,我奉命去请。” ——陆姑娘? 挑着眉梢望向他身后的白衣少女,萧让的眸中带了几分审视。连个帖子都没下,独身一个随随便便就与外男同行,定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可瞧她这气派也不像平民小户…… 这可是世子头次邀女子上门,且还不合规矩…… 该不会,世子被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吧? 心中一瞬间百转千回,他面上却还是淡淡的:“恕萧某冒昧,敢问陆姑娘是哪府小姐?” 黎平蹙起眉头,正想着如何回话,就听陆长安慢悠悠道:“知道冒昧还问?你故意的?看我势单力孤就觉得软弱可欺?这便是王府的待客之道?当真是‘往来无白丁’!” 她说这些时语气并不如何激昂,温温吞吞,却显得格外讽刺,便是没气也会平白激出几分气性。 黎平被她吓了一跳,眼见萧让愣在当地,匆匆道了句“世子还等着”,顾不得别的,回头使个眼色就赶紧大步离开。 好在,陆长安还算聪明,没有梗着脖子和萧让对峙,悠悠然跟了上来。 “那可是大公子精心栽培的,便是世子也要给几分薄面。”黎平责怪的压低声音:“陆姑娘,王府不是等闲之地,要讲规矩的。” “强抢民女的规矩?” “……世子诚心‘请’你,你也应了,何来强抢之说?” “民不与官斗,我若不应,保不齐小店就被砸了。”陆长安斜睨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瞧我像那等蠢货么?” 额角微跳,黎平一时无言以对。 世子叫这神婆来不是想出气吗?可他怎么觉得,见过之后,世子大概会更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