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意问:“灌水?什么灌水?” 古代也有贴吧论坛? 被指的的大汉攥着拳,脸色青紫交加煞是好看:“那是翁明雪来了以后发明的把戏,把竹篾做的小笼塞到嘴里,嘴不能合上,一动就会被竹茬刺个满嘴血。将人捆了扔河里,灌饱了水再拎起来。找几个人压肚子,把水、把水压出去以后再继续灌。”大汉气不过,一拳打到边上的树,竟将一棵小树生生打断了! 另一个汉子听了,眼圈竟红了,呜咽道:“可怜我媳妇儿刚生完孩子,连月子都没出就被翁明雪绑走了。我去找季叔要人,季叔带人去后园却被翁……盟主拦了下来,说小孩子玩闹,一会儿就送回来。我就在家里等着,等到媳妇儿被送回来,没过三天便蹬腿归西了。”大汉说到这,捂脸哭了起来,“可怜我儿子出生就没娘,他爹没能耐,不敢反抗武林盟,还要当翁家的狗!” 小虎见着他哭得伤心,壮着胆跑到边上拿脸蹭他。汉子长期干粗活,手背手心满是茧子伤疤粗糙得很,摩挲在小娃娃的脸上,看得人心口一酸。 李渡看着他们的样子也有些心酸,又想起了无辜惨死的李家村村民。上次去金乌城的时候,他偷偷将李家村发生的事写了信扔进了太守府,也不知他们的尸首有没有被官府收敛。 一个小女孩从李渡身后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问:“叔叔你们不跑吗?被欺负了为什么不走?”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们怎会不知道? “翁明雪所作所为都在这金乌城里,离了金乌城,谁也不知道。翁无声把她笼在武林盟下面,我们纵是想反抗,能反抗得过千万江湖好汉吗?” 温慕雪一向不喜欢哭哭啼啼:“哭什么?天地之大又不是只有武林盟这容身之处,打不过不会跑吗。大梁三十六州,百川千河,混不下去还有大宣大苍,何必留下被翁明雪欺负!” 站在后面的汉子上前一步,他脖间纹了个五大三粗的老虎,看着颇为凶狠:“说得好!好小子,有种!”说罢上前去想拍温慕雪肩膀,但温少爷不喜人碰,皱着眉躲开。 那汉子也不生气,声音比那半夜敲锣打更的还大:“我叫赵振,你们喊我老赵就行!娘的,老赵我早就看不惯翁无声那杂碎了,仗着自己有个牛气的媳妇儿,天天在我们面前装黄鼠狼!我老赵没媳妇儿,家里也没人被翁明雪绑了灌水玩。我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公道话,但我来武林盟是冲着盟主的侠气和公义。吴方盟主在内乱里死了,翁无声接替他,我老赵不服!” 赵振说得唾沫横飞,手腕掰得嘎嘣响:“我不干了!我才不给翁明雪那小娘们卖命!这么大的孩子也下得去手,畜生吧!”赵振摸了摸小虎的脑袋,拎起插地上的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少爷说的没错,大梁这么大,没了武林盟我老赵也照样活!” 几个汉子互相看一眼,也揉了一把孩子们,提着武器纷纷离开了此地。 “我媳妇儿死之前,让我好好活着。哈哈哈哈,好好活着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但我活得不好,我也要让武林盟也活不好!翁无声,翁明雪,你们等着!”那汉子抬起刀指着武林盟的方向,狂吼着奔去。 转眼间,写欢从人多势众变成了寡不敌众。 写欢也不在乎,坐在原地凄凄地笑着,时不时还发出长长一声低吟,似哭似笑,恁地让人心惊。面对这样残破又疯癫的对手,宗意也没有追赶敌寇的兴致,收了刀便去检查李渡的伤情。 李少侠英勇无畏对战癫狂的武林盟侍女,脖子上一个爪印仿佛战争胜利的勋章。李渡揉着喉咙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才将将觉得缓了过来。 面前笼上阴影,李渡仰头看着宗意。今晚一番遭遇颇为惊险,于他来说是长大后老生常谈的心理阴影,亦或酒席餐桌上的不堪回首。他对着宗意呲牙一笑,仔细看去稚气未脱的脸颊上竟还留有一深一浅两个酒窝。 宗意来自现代,对男女之间的避讳没有古代人那么严格。她见着李渡伤得严重,便想伸手去摸,却被李渡红着脸躲开了。李家村被付之一炬,他没有可换洗的衣服,身上这一套穿脏了就去河边洗晾干净后继续穿,如今在尧山里跑来跑去被刮地乱七八糟,他倒不在意,随便撕了一条衣服当围巾缠在了脖子上,遮住了乌青的爪印。 “没事没事,就是印子深,其实一点都不疼。你别看着我了,快看看孩子们有没有伤着。温慕雪的毒被我用吊魂针压制,此时的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李渡碎碎叨叨地念着,从地上爬起来。 宗意看了看李渡时不时便瞅一眼的方向,那边是被烧成灰烬的李家村。 “我和你回去把他们都装殓入土了吧。”宗意低声道。 李渡觑了宗意,又复杂地看了一眼北边,摇了摇头:“不行。” 宗意说:“尧山多猛兽,如今天渐渐暖了,难保不会有猛兽下山去叼了村民的尸……” 李渡打断了宗意的话,语气凉凉的:“你以为我不想吗?” “几天前我就想让他们入土为安,但是不行。”李渡语气平淡,像无波的死水,“我给太守府扔了纸条,若是他们看见,有良心的话会帮我收敛了他们,还我李家村公道。他们假装没看见也无妨,近几日武林大会在即,很多颇有名望的大侠会赶来金乌城。他们来金乌城过尧山就一定会看见李家村的惨像,武林侠士多义气,纵然是金乌城的太守不管、武林盟主不管,但他们一定会管。李家村的人不能白死,我得为他们讨回公道,只有让他们的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横陈,才会有人义气之下出手相助。” “我生来没能耐,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没帮过忙,快死的时候我亲眼所见却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死了,我还要利用他们的尸首,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来给他们洗尽沉冤。我李渡,今生没有加官进爵的本事,唯独这大梁第一窝囊之名,是扛定了。” 李渡沉浸在自己悲愤中,冷不丁宗意从边上偷袭,一巴掌拍他肩上又给拍回地上了。 宗意说:“男子汉大丈夫,一时的窝囊可不是一世的窝囊。李保姆好能逞强,你那弱鸡似的小体格能熬到现在不容易,谁能想到脑袋里还挺能装事。” 尧山多地动,碎石极多,走路都硌脚,更别提一屁股坐地上了。李渡当即疼得龇牙咧嘴,连骂宗意的力气都没了,但心头上的巨石却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宗意说完转头贱兮兮地问疯癫的写欢:“女侠,你的小弟都跑了,这箭还射吗?不忙活的话我们就回小屋休息了,明天还得去武林盟门口哭冤呢。” 写欢回了她一串爽快的大笑。 …… 温慕雪艰难许久站起身来,凑到宗意边上仔细打量她。 面色红润,眼神透亮,刚经历一场大战,身上染了血,月光下显得格外渗人。但她约莫是终于窥到了武学的精髓,精神极好,目光中的跃跃欲试几乎要从瞳孔里破土而出。 温慕雪问:“你……没事吗?” 宗意把砍出豁口的刀捆回背上,以攥着拳展示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姿势说道:“还能打。” ……并不是问你这个。 温慕雪有些头疼,但仍是担心:“琉璃目……琉璃目落在你眼睛里,你……” 没瞎? 宗意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落在眼里的东西不是血,她方才那诡异的经历也不是癔症,是真的因为出了某些意外。 身体比脑子动地还快,宗意抬手便在温慕雪头上捶了一拳:“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得罪了天上的神仙。前有臭老头撒泼耍横欺负人,后有熊孩子装傻充愣暗害我,果然天将降大任于我,必先把我玩死。” 温慕雪捂着头半晌没出声,在宗意的连环追问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补充一句:“我这不是……想帮你嘛。” 撒娇也没用,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宗意按着温慕雪,不客气地捏了一通脸,才放过他:“那琉璃目到底是什么玩意?你详细说说。” 温慕雪靠着一棵树长长喘了口气,揉着被捏肿的脸颊说道:“那琉璃目是三皇时代传下来的,有人说是神农氏在苍梧之野养了祥瑞的神兽,用神兽的涎水滋润出的奇珍,死人可保尸身不朽,活人可延年益寿,若会武功还能增强内力。政和二年,大苍楚帝听闻景贤皇后身体渐渐衰弱,将上古奇珍琉璃目献上容征帝为皇后温养身子。说来也是神奇,皇后的身体真的日渐好转。帝甚悦,与大苍修书共享百年家国无忧。” “将魂七年,大宣五州的侠士被新兴起的魔教怂恿,盗取了琉璃目献给魔教的教主,硬是把三魂七魄都丢一半的教主从阎王爷手里救了回来。大苍暴怒,帅军兵临帝王城,险些将大宣的铁壁打成破瓦罐,才将琉璃目抢了回来。后来这琉璃目便一直被景贤皇后贴身养着,直到政和十二年,西藩王叛乱,帝后皆薨,这琉璃目才被当时的太医令汪正臣偷偷藏在河洛星垣,躲过了一劫。” 自上古时代便诞生在神话里的奇珍,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参与了帝王皇朝的纷争,无数人为之拼命,就这样被她一刀砍成了渣渣?! 宗意把刀□□,想看看刀身上还有没有剩下的琉璃目碎渣。 温慕雪不咸不淡地说:“别忙活了,琉璃目全都落在了你眼睛里。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宗意点头:“有啊!” 温慕雪问:“什么?” 宗意呲牙:“心痛的感觉。” 自穿越来以后,她就有一种她穿越而来就是为了不识货专门败家的错觉。 手里握着是荡沧海,她却用它来切菜。 迎面扔来的是琉璃目,她一刀给剁了。 下一次说不定路边踩碎的就是皇帝的传国玉玺或者武林盟主的令箭了吧。 宗意越想越不是滋味,瞪了一眼温慕雪:“都怪你,瞎扔什么!这么珍贵的东西光是捧着都要三跪九叩提前沐浴净身,找个有名望的大师除除尘,洗尽铅华什么的。” 温慕雪瞠目:“你从哪听来的?” 宗意嘟囔:“电视剧都这么演的。” 懊恼也无用,砍便砍了,除了知道这个东西很值钱很稀有所以心疼外,宗意倒也没有温慕雪那样对奇珍陨落过于心疼的感受。她没经历过那个谋略纵横,抬手便是风云涌动的战乱世界,理解不了为博美人一笑便倾尽天下将奇珍献上的旷世之缘。景贤皇后这样只存在于史书上的奇女子,她了解的真的不多。毕竟纵然是话本子,也更喜欢写英雄枯骨,美人迟暮,对于美人沙场枯骨这种反向故事反而并不青睐。 那引发一切争端的琉璃目落在她眼里后,化为了两条红色的线头,盘旋在她眼里不动了。之前那诡异地可以看见身体经络的事情也没再发生,短暂得像一场梦。若非温慕雪提醒,她差点将这个事忘了。 莫非这是上天要琉璃目来帮她,成为大梁城里帮绣娘捻线头的女侠? 李渡站起身揉着屁股往小屋走,宗意见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自己所为,有些不好意思,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给李少侠当拐杖去了。 宗意正扶着李渡向着小屋走去,李少侠还在生气,也没搭理她,只想赶快回去看看那剩半截的尧山参还能不能卖了,能赚一半也是极好的。 李渡的脚刚落地,忽然便被宗意拉住。他错愕看去,却见身后火光冲天,带着火焰咆哮而来的飞箭显得写欢刚才的行为像闹着玩似的。李渡正想喊宗意躲开,却见宗意连头没回,像是眼睛穿过了后脑勺看到了飞来的火箭,脚不点地地拽着李渡躲了过去。 飞箭咻咻飞过,那方才还像只大刺猬的小屋终于在火焰的侵蚀下寿终正寝,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嘎吱声,随着燃起的大火坍塌了。 李渡眼睛都直了,声音凄厉闻者落泪。 “我的尧山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