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柳亭的时间定在了正月二十三。绣雯知道我要走后,忙前忙后帮我张罗行李。她亲手绣了一个素色荷包给我,工虽然不是顶好,但是我还是非常感动,佩在身上不舍得摘下来。
行程和细节敲定了以后,我神思也没有那么忧虑了,一个年节胃口奇佳吃嘛嘛香,身量又长了一些。上元灯节那天,我带着绢儿男装溜出来同宁起汇合,一人一个傩神面具在灯会上逛了一晚。庙前打铁花的表演看得我们直拍巴掌。打铁花的师傅们各个健壮肥硕,上衣从领口退下袖子系在腰间,两只腰粗的臂膀和抖动的大肚皮露在外面,开打之前他们先表演了傩舞,以祈求新的一年人寿年丰,国泰民安。开打之后,领头的那个师傅,一棒中彩,点燃了搭好的花棚上最高处的鞭炮,一时间铁花飞溅,鞭炮齐鸣,人群中也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只见师傅们柳树棒上下翻飞,明亮的铁花银光流转,照亮半个庙前的小广场。绢儿也是抑制不住十来岁小女孩的玩性,铁花一亮她就蹦起来像个小猴子一般,只有宁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旧背个手,像师长验收自己的新兵蛋子一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正热闹的当口,忽然庙前街上铜锣开道,两顶藏青帷顶的八抬轿子款款通过,周围的百姓自发让出了一条道,原本尚可的街道,突然变得十分拥挤,我和绢儿宁起也被冲散。我从人群中挤到一处墙根顺墙摸`到一个巷子口。巷中偶尔穿过的男男女`女看见我多有侧目,我便把掀起的傩面具又带回到脸上。静静立在巷口,我等待人潮稍退,去打铁花那里寻绢儿和宁起。
忽然,房檐上滚落下来几颗石子掉落在我脚边。我抬头,倏地发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我。我背上汗毛忽然耸立,手不由得向腿侧绑好的细小匕`首摸去。因为街上灯火憧憧,就显得房顶黢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不会是人类的眼睛。我紧盯着这双眼睛,右手摸出匕`首反柄捏在手中,后背因为紧张微微地渗出了些汗。突然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我侧首看了一眼街面,再抬头,那双眼睛已经消失不见。我顾盼一圈,忽然觉得自己也太小题大做了,兴许只是个路过的小动物而已,便笑笑掀起衣摆,把匕`首插好。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行人不减反增,涌动的人潮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我一看人这么多,更是一点挤进去的想法都没有了,便试图穿过这个巷子,看有没有其他办法绕过最热闹的庙前,再与绢儿和宁起汇合。巷子幽深弯曲,越向里走越是七拐八弯地没有头绪,怎么也走不到头,反而多了好多岔路,只有满月的银光撒在巷中。终于,在拐了几个弯后,放眼看去巷子尽头能看到街面上灯火,我快步向街面走去。还没到街面,看见几个人影在前面晃动,走到近前,发现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欺负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身上衣衫半旧,双丫头上绑着的新红绸子一个已经不见,另一个也被拉地松松垮垮快要掉了。我压低嗓音上去喝了一声,大约我个子高,嗓门也不小,那群孩子很快嘻嘻哈哈四散而逃。那女孩一言不发,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脸淡漠看了看我,我四顾地上,捡起三步外被扯落的扎头绸子交给她。她接过,顺手扯下头上另一个红绸捏在手中,转身跑开。我在她后面,走出巷子,她向巷子右手边一个小门跑去,我喊住她。
“姑娘,你可知城庙怎么走?”
她顿住,回头看向我。
“顺着这路一路向前,走五百步,然后左转。”她手指方向。
我向她点头致谢,她还是没说什么废话,跑进那小门,一阵楼梯咚咚作响,不见了踪影。我抬头看向她跑走的铺子,一块已熏得黢黑的木匾写着“千里香”,门旁横挂着个招牌,上面大书一个“油”字。
巷子这头的街上人少了许多,街两边各式花灯延绵不绝,借着灯火,路边摊贩三三两两吆喝着,我看看月初探稍,便信步慢慢向城庙方向逛去,绢儿和宁起应该在走散的地方等我。
逛着逛着,又听到那锣鼓开道的声音。我退在一边,待这轿子通过。左顾右盼间,忽听得一声怪叫从房顶方向传来,我抬头,屋檐遮住视线,什么也看不到。待轿子过去,我看了一眼,除了大胖月亮啥也没有。
又走了一段,忽地看到绢儿和宁起迎着我飞奔过来。他俩身后跟着一个人,身材欣长,着一身青葛布长衫。
绢儿冲到近前,一把抱住我的臂膀,像个老母亲一样转着我看了三圈,然后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语无伦次的话。
我好奇地看向跟在宁起后面的男子,一双眼眸似曾相识,脸却陌生地紧,我心念一动,想起了些什么,心不由得漏跳了几拍。
他什么都没说,走在了前面,我跟在他身侧略后,绢儿和宁起乖觉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