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好消极哦,该不会是被哪个渣男伤过吧?”芸姐追着问。
“你猜!”白霜留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去揣摩。
没有客人的时候,白霜难得清闲一下,便抓住宝贵的一点点时间,躲在墙角的那张桌,开始断断续续的手绘——原本想象着旅行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画画,结果依然有很多事情打碎她每天的时间。创作本身是极其需要专注力的,她本不喜欢任何人打扰,但无奈又要顾店,只要有客人进来,她就必须起身去接待。等她在厨房忙活一番,帮客人呈上一份可口餐点,再回到她的座位,思绪已经全无。
绘本创作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得心应手的事情。创作不像临摹,一切都没有参照,她要做的是仅凭脑袋里的模糊想法,在空白的纸上构建一整个空间,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形状、每一缕光影,都由她来定义。这既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困扰。基于她半路杂学的基础,她只能以最简单笨拙的方式去画,以致于时常画着画着,突然怀疑某个地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纠结来纠结去,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尽管这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经常挫伤白霜的自信心,但她还是孜孜不倦地沉浸其中。她在自我拉锯中,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让她既可以轻松作画,又不用放弃太多想法。她无法用画技与他人相比,但她胜在有满脑袋天马行空的创意,这可是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地方。
除了旅行之初想要画的《在路上》主题以外,后来她又陆陆续续蹦出许多新的灵感:在台湾Jimmy家想到的《家的物语》,在木瓜妈妈启发下萌生的《美食菜谱》——后来在青旅演变为《不黑暗料理菜谱》,以及最近在考虑的《猫猫狗狗》主题……总之巴拉巴拉的一大堆,照这样一边画,一边冒出新的想法,恐怕画一辈子都画不完咯。
有时候她画到头脑发胀了,便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天空中的云慢慢游动,想象一下云在想什么。
“没有灵感啊!肿么办啊,芸姐?”白霜在摇椅上葛优躺,摆出生无可恋的模样。
芸姐一心撸猫,头也不抬,“猫咪说,你去给他铲个屎就有灵感了。”
“不是,我需要故事,你的猫猫狗狗有没有故事,我在考虑要不要画宠物,但我不知道要给它们编什么样的故事,没把握。”
芸姐想了一下说:“你要故事啊……你去过台湾旅行,那你有看过一部台湾电影叫《第36个故事》吗?”
“有有有!”白霜立马坐起来,“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呢,以前特别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看这部电影。”
“那好,我们就用电影里的规矩,我可以讲故事,但你得用交换的方式。”
“行啊,你想要交换什么?”
芸姐露出狡黠地笑,说:“你帮我在楼道做个墙绘,现在太单调了,爬楼梯多累啊,有点画就不一样了。”
“呵,呵呵,呵呵呵……”白霜从椅子上跳起来,故意夸张地冷笑,“芸姐,无商不奸,无商不奸啊!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打好算盘了?”
芸姐两手一摊,耸了耸眉毛,显示这是一笔愿打愿挨的交换。
白霜左右思量,凑过去挠了挠猫脖子,猫咪也很识时务,舒服地眯起眼。
“我事先声明,墙绘我可就干过一次,还是大学的时候,那都不叫墙绘,叫涂鸦,但是被逮进教务处了,原因是有损校园文化。”
“哎哟,那得画得有多丑!那这样吧,你慢慢画,仔细画,只要在你走之前画好就行。再不然,厕所门还可以给你练练手。”
“嘿,我这暴……”
“再加一罐苍山的茶,你最喜欢的。”小芸赶紧加码,堵住了白霜的嘴。
白霜心满意足地躺回椅子上,摆好听故事的姿势。
“其实也不算什么故事,太现实了,不符合大家对故事的预期。这家旅舍是我和我前男友一起开的,三年前我们刚开业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虽然很忙,但是很充实,我们看着这里一点一点越来越好。猫和狗是那时候我们一起养的,他说养宠物就跟养孩子一样,一定要不离不弃,这才是责任感。我们就这样每天过着外人所说的闲云野鹤的日子,衣食无虑,也不需要什么抱负。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是没想到说要不离不弃的人先离开了。他家人希望我们回上海结婚,在那里生活,把这里当投资项目管理一下就行了,说我们都还年轻,还大有作为,不应该浪费大好年华在这里提前养老。他虽然也说要陪我在这里,但其实是勉强的。我们开始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争吵,甚至为了快递很慢、超市很远这些事,他都要发牢骚。我主动跟他提的分手,如果你爱的人,心里所想的已经不再和你是同一个方向,那么所有的爱,都会变成束缚。这里的日子太慢,过惯了快节奏生活的人,停不下来。”
“天啦,看你平时大大咧咧的,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我都快要听哭了。明明是所有人都羡慕的爱情故事,很多人毕生求都求不来,但你们还是分开了,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爱情。”白霜平复了一下心情,问:“你会恨他吗?”
“为什么要恨他,他并没有错!原本我也很伤心,后来看了《第36个故事》,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每个故事都不只有一面。我现在把这个故事再讲一遍。三年前,我男朋友和我一起开了这家旅舍,一开始我们很忙碌很充实,把这里变得越来越好。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我男朋友越发觉得没什么可干,他原本是位网络工程师,旅舍管理并不是他的强项,他在这里发挥不了专长,缺乏价值感,却还要每天为了我而装出很开心的样子。为了让生活稍微丰富一点,他提议我们养了猫和狗。他喜欢和我一起旅行,但我们自从经营了旅舍,就很少出去旅行,看着客人们一个个来了又走,他却只能留在原地陪着我,心里明明很痛苦又不敢说出来,因为太爱我了。最后我不忍心他这样难受,放手让他去过想过的生活。开旅舍的钱,他出了很多,但是并没有拿走,怕我一个人支撑不了,算作给我的投资。他怕我一个人孤单,把猫和狗也留下来陪我。”
“妈呀,我要哭了!你们这是干嘛呀!”白霜已经在那里不停地用纸巾擦眼泪。
“哈哈哈,有什么好哭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谁都没有对不起谁。比起那些变心、出轨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好太多了。”
白霜突然想起了某个人,但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掩盖下去。
她问:“那你还爱他吗?”
“你看,同样的故事,从不同角度讲,你问的问题就完全相反。所以啊,根本不用怀疑爱情,爱情本身是存在的,就算不在这,也会在那,就算不在此时,也会在别的时候。可以因爱而聚,就可以因爱而散。如果未来有一个人本身就和你志趣相投,不需要勉强彼此做太多改变,就能相互吸引,相互需要,那你一定要珍惜,千万别错过。这是姐姐作为过来人告诉你的,记得哦!”
“爱情离我还远着呢,我不知道。你还没回答我,你还爱他吗?”
“我不敢说,不能说。他至今未娶,我也还未嫁,我们依然保持联络,还是朋友,但我们并没有在等对方,可能在等自己改变吧。其实你看我吊儿郎当的,要说我有多么在乎这家旅舍,又好像并没有到不可割舍的程度,但如果没有了旅舍,我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也许有一天,我决定回上海去开始一个新项目,我就有了理由奋不顾身回去。说到底,我们在爱别人的时候,都需要底气,这个底气不是说你可以为对方做多大的牺牲,而是你能够保有多少自我。”
“唉,我不懂啊……”白霜叹了口气,望向天空,本来心里百感交集,想要想点什么,以渲染她那文艺青年的伤感情怀,但一看到那优哉游哉的云,一副出街溜达的模样,就伤感不起来——天气太好,宜画画,宜酣睡,不宜伤感。她想象云朵在高空中嘲笑:“看,愚蠢的人类……”
她举起手机,录了一段视频——蔚蓝之下,云在空中游。
想起白阳说的话,她犹豫了一下,截了10s视频发上朋友圈,附了个定位,故意往东偏了几百米,定在洱海。
“我在大理,天气云……”
风吹过来,画册一页页翻转来翻转去……
【出色的蛋炒饭】第三份蛋炒饭,谢天谢地,客人吃掉了80%。我不知道简单如蛋炒饭,还能怎么发挥才算出色,我只是觉得色泽不够,悄悄加多了一颗鸡蛋。
【剪影】一位骑单车的大叔也来看日出,在这里见到山地车骑士感觉很亲切。他趴在地面上拍了好久,想要拍车在日出中的完美剪影。等他起来后,我看到胸前口袋上印着“飞翔摄影”,瞬间觉得他不怎么亲切了。
【乌云累了】乌云背着一个湖泊,飘到我头上时,决定在此歇口气。我冲上楼顶,飞快收起所有床单,乱七八糟抱成一团。在我钻回屋内的那刻,乌云终于卸下了包袱。
【风】我的头发又凌乱了,刚刚捋到耳后又飞到眼前,但我还是不喜欢扎起来,扎起来就不飘逸了。算了,我换个方向站就好了。
……
日子像云朵一样游着游着就过去了,离义工期结束只剩3天。白霜愁眉苦脸地在纸上乱画线团——还没有构思出一张称心如意的墙绘设计稿。
“得配得起芸姐的故事才行啊!”她心想。
她合上画册,顶在脑袋上,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上楼梯,上了天台,然后双手合十,念叨道:“神啊,看在我顶礼膜拜的份上,请赐一道灵感下来吧!”
她捧起画册,静静望着天空中的云,等了一分钟——并没有任何反应。
“唉,眼睛疼,干点实际的吧。”她揉揉眼,准备下楼。
这时楼下传来芸姐的大嗓门:“小白!小白!哪去啦?”
白霜从天井栏杆往下看,答道:“这呢这呢,什么事?”
“快下来,你男朋友来找你啦!”
“神马?!”白霜震惊,一脸懵逼,“我哪里来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