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版权归作者梵说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易鸣派人送来了一套和服,黑色缩缅面料,金银丝织就的源氏物语绘卷画在下摆,腰带也是一样的金银白富贵图案。 “头发要盘起来,这样显得庄重典雅。”和子从镜边拿起木梳,帮她束发。 “这是萨摩黄杨木,让我猜猜看,是大佐送您的吧。”和子的语气是羡慕的,但也很平和。 “嗯。”小鸾轻轻颔首。 “大佐手巧,又是心细的人。拜托您,一定要爱护他。”和子的请求让小鸾无法拒绝。 她身穿黑留袖端坐在梳妆台前。 “怎么样?”和子在小鸾高高绾起的发髻上插上一朵太阳菊的发卡,“和这身黑留袖很配,大佐是把你当作他的妻。” 小鸾明白,黑留袖是已婚妇女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胸前,袖前,背后共又五个家纹,那是一弯冷白色的月,她之前在他的腰带上见过。 就是这身衣着打扮,荣仓大佐拉起她的手,带她参加了日本绣道协会举办的展览。 “我知道你喜爱刺绣,没准你可以拜日本最好的刺绣大师田中先生为师。”易鸣第一次和她说了这么长的句子。 “谢谢。”她对他不敢多言。 “不要拘谨。”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手,向出席会展的日本外交官介绍她。 “她是容仓千代,我的妻子。” “嗯?”她有点受宠若惊,他居然把她当作自己的妻,还介绍给日本政坛的大人物。 她的手被他的力按了下去,她恭敬地鞠躬,“请多多关照。” 红木布架上摊开的日本彩绣,佛绣等陈列在展馆中心的位置。 四周则展示着一些中华绣工,苏绣,湘绣,蜀绣等。 小鸾仔细地端详着来自日本的绣品,从前,她只在书中见过花样。 这日本绣道来源于一千五百年前的佛绣,以彩绣见长,以线代笔,通过多种彩色绣线的重叠,并置,交错,用套针表现色彩的细微变化。 比如这幅四季绣,春的樱花,夏的锦葵,秋的红叶,冬的山茶。结合了日本的传统审美,非常细腻优雅。与顾绣有着异曲同工之秒,以绣代画。 日本帝国的一些技艺文化是有值得借鉴和学习的地方,小鸾心下感慨着。 一条缂丝织造的金丝腰带在绣台上被撑开,经纬丝线下是日本皇室的家徽,十六瓣八重表菊纹图样。 荣仓君拉过小鸾,“千代你来展示顾绣的技法。” 宾客在大佐的号召下,汇聚了过来。众目睽睽下,小鸾怎敢说一个不字。 她坐在绣台前,开始穿针,思量着逃离的办法。 小鸾别过头,看向展厅的各个出入口,与刻在她脑子里的保安规划一模一样。对了,那张保安图,她交了一份给陆先生。那陆先生会不会来? 忽的听到墙边站立几个身穿统一常服的服务生小声攀谈着。 “听说之前有个支那女人不肯绣日章旗,割腕自杀了,刀口很深血肉模糊的…” “你看这个千代,磨磨蹭蹭蹭的,会不会也…?” “别说了…” 她们说的是三娘慧心的死。小鸾拿针的手一哆嗦,针尖刺到了她的左手拇指。 就在她把手指放入嘴中吮吸的时候,她听到了枪声,随即是周围的乱作一团,众人在混乱中叫嚷着,一齐冲向紧急出口。 荣仓大佐见状,第一时间把小鸾按在了绣台下面,“蹲着别出来。”然后急忙掏出枪来,寻找枪打来的方向。 她抱着头躲在绣架下面。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好几人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同形状的血迹。 那一个时刻,是小鸾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报仇的快乐,她的心笑得畅快淋漓。 压抑很久的仇恨释放是一种超脱的快感。 [三娘,我是不是很勇敢。] 她的视线很低,低到可以看到众人真实的面孔。 一个身着白色西装,唇上有着八字小胡子的男人,突然从怀里拔出枪来。 枪口正对了易鸣的头。 易鸣看不到,他看不到,因为他是背对着这个拿枪的人的。 “哦,不!”小鸾不知道自己经过了多少时间的思考,一秒两秒,还是根本没有思考。她冲了过去,用自己娇小柔弱的身躯替他挡下了一颗飞速运行的铜子弹。 “砰”,是子弹出窍的声音。 子弹进入身体的声音,是痛。 易鸣听到枪声,立马回头,对着那人的腿连开几枪。 小鸾就这样在他的面前缓缓倒下,他托住她的身,手上沾满了从她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 子弹击中了她的胸口,红色的鲜血染在黑留袖和服上,看不出它的颜色。 “千代,千代…”他单膝跪在地上,一遍遍的呼唤。 她没有力气再去寻找她的陆先生,摸上易鸣焦急的脸颊,“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如果见了,求你…放过我。” 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也缓缓闭合,挂在眼角的最后一滴泪定格成白珍珠的样子。 “千代,千代…”易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她听不到了。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却让她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 宪兵部阴暗的地牢中,易鸣亲自主持对那人的审讯工作。 “谁派你来的?”牛皮鞭狠狠甩在他带有枪伤的腿上,颤了几颤。 那人竟是仰天长笑,“没杀死你,杀死你的汉奸婊.子,我也值了。” 小鸾此刻在日本兵站医院进行抢救,易鸣的心乱了。 她会死的,能救回来的机率很小很小。枪打在了胸口,打在了心脏。 他懊恼地对着那人男人最脆弱的部位上了电刑,“井上,把他给我弄死,怎么痛苦怎么来。” 易鸣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皮靴着地的声音一直延伸到外面,他一拳打在墙体的红砖上,他恨不得捂着脸痛哭。 日军兵站医院。 小鸾躺在手术台上,意识和回忆如断片般在她脑子里重现。 若就这样死了,她不欠久美子,对得起中国人,亦不欠易鸣。 唯一对不起的,是陆先生。因为他说过,他会接她走。 可是,她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他会不会怪她。 汪小姐会照顾好他的,她祈求着他未来的幸福。 “离心脏就差一毫。” “好运气。” “她是谁?” “好像是荣仓大佐的家属。” 小鸾可以听到周围日语嘈杂的声音。 她没死吗,可是她好累,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好一会儿,有人来向他报告,“大佐,医院来过电话,您的夫人脱离危险了。” “真的?”他一时不敢相信,随即又欢喜地掐住来人的双肩,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洋溢着。他的千代可以活着,他心里默拜了天皇,也拜了天主上帝。 一幢很大的四层的哥特式土黄色建筑,是汪公馆。 二楼的一间房,电话铃声起。 陆尚接起,小鸾中枪和同志被捕的消息,同一时间传到了陆尚的耳中。 他来不及表达愤怒,听筒就滑落了他的手,随后眼前一片漆黑,头也晕眩起来,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桌角。 那一秒,他觉得天在塌陷。 “达令,”他还没有对她叫出最亲密的一声“鸾儿”。 “不知你是否喜欢。” 门被轻轻推开,汪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 她放好听筒,见他脸色煞白,“怎么,不舒服吗?” 陆尚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是聋的,瞎的。 汪兰扶他安坐在桌前的皮椅,抬起双手按在他头两侧的太阳穴。 “累了,就休息休息。” 日本兵站医院,易鸣坐在病床前,握住小鸾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祈祷着她的康复。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麻醉过去便会醒来。 可是他就是怕她醒不来,习惯性地摸向她的脸,她才二十岁,他已年近四十。 最初遇到她,只是单纯地想保护她,让她远离伤害,可自从那次他的手碰到她的脸,便开始控制不住想占有她。 离开支那,回到日本国的前夕,甚至将前妻的加贺顶针送与她。 在日本国的一年日子里,对她的思念是一种幸福的煎熬。 他没想到,他还会有机会回到上海,在沪江大学的行动中,居然再次见到了她。 她虽是无意,却是救了他的命。 这次,是第二次。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嘴唇不断摩擦着,亲吻着,“千代,等你醒来,我们办个正式的婚礼好不好。” 她心里有他,这就够了。 即便他使用了卑鄙强迫的手段,占有了她。 荣仓大佐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绣道展览许多日本外交官被杀,他是有责任的。 安保计划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泄漏的破绽。 除了,她。办公室里,他独独没有对她设防。 千代,如若真的是你,我该对你怎么办?易鸣把她的手放下,摸上她的额头。 你躺在这里,故意给我出着难题。 苏宅,今日艳阳高照,春风徐徐,刘妈抱着被子搭在院子里的晒衣绳上。 忽听到敲门声,刘妈打开门,朝里屋喊着。 “太太,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苏太太听到,穿着一身蓝丝绒长旗袍,胸前别着银色的水仙胸针,匆匆从屋里走到院中接待。“我的女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