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作为一代权宦每一个动作行为,几乎都能传达出一定的信息。比如戴权到谁家传话,笑眯眯的收了红封那一定是好事若是面如寒霜公事公办那这家人就得小心些了。
戴权来时,黛玉试图从戴权脸上瞧出一丝信息不过戴权面上不辨喜怒,倒也客客气气的总之分不出好事坏事。黛玉直接问戴权:“请问公公,我这身衣服面圣会有碍圣眼么?”
戴权便道:“姑娘说笑了,姑娘这身衣裳极好。”
黛玉便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戴权倒也十分客气,道:“姑娘请。”
黛玉依旧是带着春山、雪雁入的宫当然春山、雪雁是入不了上书房的。
待得黛玉一行走后,贾敏吓得脸色煞白,紧紧的捏了苏岚的手道:“岚儿你说好端端的皇上见玉儿做什么?”
这次林如海父女是没有跟家人商议黛玉遇到的危机的但是林家没有一个笨人其他几人也都隐隐猜到了什么。苏岚其实心中也没底依旧劝贾敏道:“义母不必太过担心,皇上圣明,不会为难玉儿。再说,义母也瞧见了玉儿方才出门的样子并不慌乱,想来玉儿心中有数。”
贾敏是做娘的怎能不担心,但是除了如此自我安慰,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刚入了宫,戴权便命人来将春山、雪雁带走了,那两个请春山、雪雁暂时随她们去歇息的宫女倒是极客气。黛玉转身对两个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侍女点了点头道:“去吧,别乱走,等我出来自会有人来传你们。”
春山、雪雁现在的素质绝对不差,甚至一般人家的小姐未必比得上她们,二人也知道无缘无故的,皇上突然要见一个闺阁姑娘,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既然入了宫,除了听宫人吩咐,也做不了别的。于是二人应是,随宫女走了。
黛玉依旧跟在戴权身后,一路来到上书房,还未入内,便见司徒卓从里头出来。
黛玉向司徒卓微微一福身,尽了礼数,但是在戴权这等权宦面前,没敢做过多的眼神交流,便擦身而过了。
但是黛玉觉得,方才和司徒卓打招呼的时候,司徒卓站立的脚尖微微往旁撇了一撇,指着长康宫的方向。
司徒卓行走站立自带军人习惯,在部队生活过数年的黛玉早就看出来了。司徒卓平时站立的时候,要么便是立正的姿势,要么便是脚尖自然向前,身姿挺拔。刚才脚尖那个角度,其他人这么撇着再正常不过,但是于司徒卓而言,角度过大了,不是他平时的习惯。
那么,他是故意的?他在提醒自己什么呢?心中闪过几个念头,黛玉已经随着戴权入了上书房。
这是黛玉前世加今生头一回见太宗皇帝。说起来也奇怪,前世自己父亲鞠躬尽瘁,死在任上,也没得这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半点照拂。
诚然,自己父亲离世那年,太宗皇帝也被逼逊位,但是作为太上皇,别说做其他的,就是略赏几块点心给一个孤女,荣国府那些一双富贵眼的人,苛待自己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吧?
太宗皇帝以前一直是个心软的人,在这次小钟妃母子案发之前,也向来没做什么从重从严、杀人如麻的事,总之,太宗皇帝的名声一直是个仁君。不过所谓心软仁慈,也只是对司徒家的人罢了?而且是在司徒家的人不会威胁江山社稷,不会威胁皇权稳固的情况下,他才会心软。
但是这就足够了。
人只要会心软,就有弱点,有弱点,就能找到突破口。
见了太宗皇帝之后,黛玉跪下行三跪五叩大礼。因家中请了宫中女官做女先生,黛玉的礼仪丝毫未错。
太宗皇帝的声音倒没有很苍老,不过许是皇上做久了,极平常的语调也自带威严。“平身,赐坐。”
黛玉口呼:“谢皇上。”借着站起身来,余光扫了一眼龙椅上的人,确实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戴权指着一张早就放好的凳子道:“林姑娘请坐。”
黛玉又答了谢过公公,才落座。整个过程,从容不迫。太宗皇帝朝戴权看了一眼,戴权便退了出去。
太宗皇帝这才收回视线瞧着下首坐着的女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称得上风华绝代,尤其那一段无法形容但是令人不敢轻视的气度,叫人印象深刻。
后宫佳丽三千,太宗皇帝自然见惯了各色美人,环肥燕瘦,娇媚的,温婉的,高贵的,野性的各种气度的美人,但是太宗皇帝也得说,林黛玉的气度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未及豆蔻的女孩子礼节上绝对没有一丝错漏,但是太宗皇帝有个奇怪的感觉,这个女孩子,似乎并不怕自己。如果她确然拥有改变朝堂格局的智慧,那么她一定知道自己今日为何宣她入宫,但是她为何不怕呢?
“抬起头来。”太宗皇帝道。
黛玉便依言抬起头,但是却也没跟太宗皇帝对视,不是不敢,而是不要让眼前这位觉得自己冲撞了圣上。
太宗皇帝打量了黛玉几眼,道:“颇有几分林卿的影子。”说完才道:“朕有几个问题问题,你可知今日朕为何宣你入宫?”
黛玉这才转过头,两眼平视前方,道:“臣女知道。”黛玉不过是一个臣女,面圣的时候即便皇上抬举赐坐,坐的也不是龙椅正对面对面。所以黛玉正视前方的时候,是瞧不见太宗皇帝的,只看见龙案的一角,当然,黛玉也不敢细看,便微微垂下头,做恭敬状。
当太宗皇帝听黛玉不卑不亢的说出臣女知道四个字时,怔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如果林黛玉回答不知道,那么她便是欺君,自己处理她的时候,也不会对林如海有丝毫愧疚但是她如此坦然的回答知道,太宗皇帝又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的侵犯。一国天子,你一个小小臣女,为什么不怕朕,凭什么不怕朕?
当然,做皇帝的人,也不会这点气度都没有,否则当几十年皇帝,一点儿小事都计较的话,都不知道多少人要因此受责罚了,真若如此,太宗皇帝也不至于一直有仁君的名声,所以这丝不快一闪而过。太宗皇帝便接着问:“你参与了多少朝堂政事?你可知道,后妃尚且不能干政,何况你一个臣女。”
黛玉也知道今日这场面圣,每一句话都干系生死,所以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皇上问话,黛玉也不能考虑太久。好在黛玉向来敏捷,很快便道:“回皇上,臣女不曾干政,不过是家父觉得臣女思路活络,对他有些启发。所以有些事,会问臣女的意见。
好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自然是因为圣上圣明,治国有方同时也是因为圣上知人善用,有贤臣辅佐皇上的缘故。但是这些贤臣并非天生就会经世治国,他们自己寒窗苦读,或有良师教导,或是自己领悟,甚至花鸟鱼虫都能给这样的能人启发。难道这些能人贤才的师父或是给其启发的其他事物都干政了吗?
皇上能启用家父是皇上目光如炬,家父能因臣女有所启发是家父一心为公,时时心中装着朝中大事,同时也是家父本身于朝廷大事上有悟性见解,所以能对朝政有所贡献。”
黛玉说到这里,就点到即止了。既拍了太宗皇帝贤明的马屁,又表了林家的忠心。若是顺着这话说下去,黛玉还可以说但凡文武重臣,家中皆有幕僚,这些人也会给出各种政治上的建议,这算干政吗?当然不能算。但是毕竟龙椅上坐的一国之君,黛玉不好咄咄逼人。委婉的承认自己给了林如海建议,他采纳了,仅此而已。
而且黛玉这也没说谎,算不得欺君。
太宗皇帝神色未变,不过他不讨厌林黛玉这番话。没有做皇帝的讨厌有人说自己明君的。当然,太宗皇帝也没赞赏黛玉,只是淡淡的道:“好厉害的嘴皮子,你在承恩公府的牡丹宴,还有三年前的中秋宫宴,就是这么弹压他人的?”
每一句应答都事关生死,黛玉不得不小心应对。但是这次,黛玉是简单的应了一句是。
既然太宗皇帝决定召见自己,他问的每一个问题,应该都是提前了解过详情的,那么,黛玉无需做过多的解释,只需照实回答就好。君临天下的人,定然不喜欢被欺骗,更不喜欢他人用话术包装事实。黛玉只需要在阐明自己观点的时候才多说一些话,其他时候,都是简单承认事实。
果然太宗皇帝道:“你倒是坦诚。你对水澜,所知几何?”
又是一道要命的题,但是也是一道黛玉提前准备的题。于是黛玉依旧从容不迫的答了,说得很简略,跟形容京城其他闺秀没什么分别,无非是水澜的出身年纪,几句话说完后,黛玉补充道:“但是臣女觉得,水澜好似很怕我。”
除了之前论述自己不曾干政那一段话,黛玉其他问题都回答得很简略,若是关于水澜的话说得太多,就显得太过刻意了,但是说得太少,又和太宗皇帝所掌握的黛玉的智慧不匹配,于是黛玉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果然,太宗皇帝依然没有觉得黛玉的回答有什么问题,而是道:“但是水澜曾说,你不是以前的林黛玉,而是妖孽附身。”
黛玉依旧微垂着头,道:“臣女若是妖孽,又怎敢见真龙天子?想是水澜对臣女有所误会。”
若是不信神佛鬼怪,自然不会相信妖孽上身这种无稽之谈若是相信这个的,自然也知道妖魔鬼怪都近不了真龙天子的身,所以,这个假设就是死循环。包括司徒卓也一样。
太宗皇帝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通过这些对答,太宗皇帝对黛玉的脾性有了初步的判断,单刀直入道:“你这等洞悉朝堂局势的敏锐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