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应到遥远的窥视,那黑衣少年忽而微一睁眼,视线漠然投来。
一旁的锦衣公子闷/哼了一声,低头避了开去,似乎只是被看了一眼,就受了伤。
淡漠而冰冷的注视在青衣少女面庞上停留了片刻,视线的主人就重新敛起了眼。
温雪意心中那些飘忽在识海深处的、因为时空和际遇错乱而难以安置的心绪,只在这片刻一眼,就蓦然压抑下来。
取而代之的,却是被那道身影和名字勾起的万丈狂澜。
——那是上清山的天之骄子,惊才绝艳、一剑封天,名震修真界的剑尊钟斯年。
——是在古域与天魔圣祖同归于尽,引动天地同悲的昆仑砥柱钟斯年。
——也是她的、她的……
温雪意脚下有些踉跄,不由自主地抬手掩住了脸。
如果说睁开眼看到少年初入仙门时的情景,她还能以为自己陷入了心魔幻境。
而她迟迟不敢去寻找的,那道本已神魂俱灭、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的身影,此刻就这样出现在那里。
那是心魔所不能构建的影像。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
所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回到最初拜入仙门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灵根测量的结果与她曾经经历过的有巨大的差异……
但这一切都不是梦,也不是幻境,同样是……真实的。
她掩着眉眼,感觉到从眼睫到掌心的潮润之意。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关切的呼唤:“温师妹身体不适么?”
温雪意侧过头,对上一双闪烁的、温和的眼眸。
是那位姓柳的锦衣公子,在他身边,绿裙少女跟着看过来,神色间有些说不出的恼妒。
温雪意缓缓地吁了口气,对二人笑了笑。
压制着心底不期然翻滚的念头,温雪意浅浅笑道:“多谢柳师兄关切,我没有什么大碍。”
她从记忆深处拖出一个名字来,对上了它的主人、眼前这个锦衣少年——他是赤岩国修真家族柳氏的嫡子,柳惊鸿,出身矜贵,资质出众,是入门就直接被收为亲传弟子的几人之一。
上一次,她和柳惊鸿的交集并不多,只听说他为人温柔风流,引得许多女修趋之若鹜,也有人拿他和钟斯年对比,说这两个人一冷一热,是两个极端。
不过这类言论随着钟斯年修为一路突飞猛进,将众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而很快就无人提及了。
想到这里,温雪意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换来一旁绿裙少女一道狠狠的瞪视。
“雪意。”她语气亲昵而熟稔,倾过身来,重新挡在了温雪意和柳惊鸿之间,笑语盈盈地道:“要不然我还是给我大哥写封信,让他向逍遥宗的长老们求个情,把你带在身边吧?”
“毕竟中下的三灵根,在哪个宗门都只能做外门弟子。”
“大哥已经是逍遥宗的内门弟子了,有婚约在,你跟着他名正言顺的,他又一向待你好,肯定能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娇俏地道:“我资质平常,又粗心大意的,万一哪里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有个闪失,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跟大哥交代。”
她声音温软,如乳莺呖呖,但随着她说的话,温雪意明显感觉到柳惊鸿投过来的视线生出几分怪异。
时间过去太久,她几乎也忘了,郑家这位品蓉小姐,也从她母亲郑夫人处言传身教,学来一身说话的本事。
温雪意淡淡地笑了笑,未及开口,一旁神色从怪异重归温柔的柳惊鸿却已率先道:“温师妹既然已经过了上清山的收徒考核,已经大半身子进了师门,岂有在这个时候转投他处的道理,到时候在逍遥宗名不正、言不顺,又平白开罪了上清山的前辈们,殊为不值。”
郑品蓉似乎没想到柳惊鸿会公然驳回她的话,一时间呆住了。
温雪意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睫,嘴角微微一翘。
郑品蓉留意到她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恼怒,就要开口说话。
广场边缘却忽然响起钟声,方才负责检测灵根的仙门执事笼袖走了过来,虽然面容温和,却带来无形有质的压迫之感。
众人都不由得屏息凝神,垂手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那人扫视一周,微微颔首,道:“随我来吧。”
温雪意知道,这是所有的新入门弟子都测完了灵根,要前去大殿上觐见掌门和各峰峰主,分配各自的去处了。
资质越是出众的,越会被优先推荐给长老们,成为内门弟子、乃至真传弟子,不上不下的那一部分,如果被看中了,能够留在内七峰上,虽然同样是外门弟子,也比被统一分配到外峰,成为最普通的、辗转于各项杂务来换取修炼资源的外门弟子要好一些。
在她曾经历过的那一次入门检测上,她被测出/水火双灵根,一道八分九厘、一道九分整,惊动了掌门辛永良,被直接收为主峰玉清峰的真传弟子。
这一次……
温雪意沉静地走在人群边缘,一面试探着再次开启内视,识海中的风暴已经因为“真实”的确立而平息下来,不会再损伤她自己的灵识,但依旧有一团蒙蒙的光晕笼罩在丹田上,让她难以看清其间灵根的情形。
她从前以水火双灵根修行多年,修为已臻化神之境,如今非但测出了原不曾有过的木灵根,本身两道高达九分的顶级灵根竟跌到只余三分之一,其中的异变想必同这光罩脱不开关系。
柔韧的、带着浅浅绿色的光罩,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木之生机,看似轻薄,但以温雪意此刻灵魂裹挟的神识之强大,也难以渗透。
广场边缘的大殿已经近在咫尺,温雪意暂时放弃了探进光罩的尝试,转而思索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