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虽已是春暖花开,然而夜里水边还是很有些冷,再加上落着绵绵细雨,就更阴湿入骨。
大姨娘见卫桂这般模样,心疼的掉下眼泪,连忙从旁边的小丫头手里拿过一件厚实的大袖衫,给卫桂裹在身上。
一边裹,一边安慰道:“大小姐不怕,不怕啊,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说完就要扶卫桂起身。
谁知卫桂却紧紧扒着池岸,不肯起来,声泪俱下道:“姨娘,我变成这般模样,可怎么办才好?!”
大姨娘打量了一番卫桂,疑惑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你看……”卫桂举起右手,想要给大姨娘看指间的肉蹼,却发现手指纤纤一如既往,只是沾了些池岸的污泥。
顾不得手脏,她又连忙去摸耳后。
一片平滑,不见绽裂的腮。
对呀……她哭了,可是眼睛并没有产生针刺般的疼痛感。
用手背擦拭眼角,滴落下来的果然是泪水,不是坚硬的小珠粒。
“大小姐,你怎么了?”大姨娘再度询问,伸手紧张的摸索着她,“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伤了,啊?”
“不……姨娘,我没事。”卫桂眼神闪躲,“我们、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虽是庶女,然而刺史府没有嫡出的女儿,女儿中间便以长女最为贵重。
她已经和皇城太常家的嫡公子订了亲,过两年就要出嫁。
她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得罪了卫渊。
想到这里,就不由得一阵心悸发寒。
她为了含冤的弟弟不畏惧死亡,然而像之前那样活着,比死还要吓人。
在荷花池游水到夜晚,对大家闺秀而言已是出格无行之举,倘若轻易说出真相,一不小心传扬出去,大家必定都会认为她疯了。
顶着疯痴的名声成为别家妇,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甚至还会带累下面的两个妹妹,让妹妹们都怨她恨她。
不能说。
跟谁都不能说。
“大小姐这是因为没穿鞋,不好走吧。”一个丫头在旁边恍然大悟。
“那还不把你的鞋脱了,给大小姐换上!”大姨娘斥道。
“是。”丫头连忙脱掉鞋子,俯身低头给卫桂换了,自己只穿着布袜。
丫头的绣鞋套在卫桂脚上有些松,但还是能够蹬上走路。
接下来卫桂果然肯起身,大姨娘和两个丫头扶着卫桂,顶着蒙蒙细雨,朝木樨院走去。
脚下的雨花石路被雨水淋过之后,越发莹莹鲜妍,如同石头间绽开了五颜六色的剔透花朵。
卫桂游了半日水,如今踏实地面,走起来一双腿都是酥软发飘的。
不时有青色的鳞片,随着她走动的步伐,沿着她细白小腿簌簌掉落在鲜妍的雨花石路上。
这些鳞片在影影绰绰的灯光映照下,闪耀着细碎的光。
……
第二天卫渊起床,在房里端着一碗热牛乳慢慢喝,就听送早饭过来的卫琥在那里幸灾乐祸道:“听说大小姐病了。”
“也不知真的假的,敢碰瓷我家公子,真是个讨厌鬼,活该得个教训。”
和卫渊一起生活久了,卫琥等人嘴里偶尔会蹦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句。
比如“碰瓷”。
“她做这件事,站在她的立场倒也算情有可原。”
卫琅在身后给卫渊梳头发,卫渊端着牛乳道:“只是遇到了就过来吵吵闹闹,还总听不进去话,怪烦的,索性让她一次怕了。”
他曾经为了替恋人延寿,离开昆仑山,在人间翻手云覆手雨。
一样东西、一个人只要存在于世,就必定会有人喜爱有人憎恶。
特别是卫渊这般相貌性情,遇上的人,往往对他的爱憎都非常分明极端。
将喜爱化为敬仰,将憎恶化为惧怕,令这两种人皆臣服于他、为他所用,是卫渊曾经的常规操作。
吃过早饭,卫渊便让卫琅推他去书房,继续看那一套五本炼气典籍。
他曾经是仙神,虽说那一世抽了仙骨,仙躯尽毁,但既然未曾彻底散魂,神识就多少保留下来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