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黎慕远约好次日上午十点见面，地址选在城东一间咖啡厅。　　为了有个好气色，晚上杨达拉早早上了床，翻来滚去个把小时，终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梦里，她来到一处水乡小镇，细长的水路在民房间蜿蜒，水面泊着带有乌蓬的小船。过往之人悠闲自在，热情大方，时不时冲她点头示意，像在招呼熟识的朋友。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像被什么指引，顺水路往前，来到一座拱桥。拱桥腰背遮挡住对岸景色，但仍可见天上飞着燕子样式的风筝。　　或许是被风筝轻盈的姿态吸引，她翻过拱桥，踏上条石板路。前方有个小女孩背对着她，一只手抬过头顶，抖动风筝线。快走近的时候，风筝线突然扯断，随着还算强劲的风势，风筝先在半空打了个转，随后急急的朝远方跌落。　　她不禁为此感到遗憾。　　小女孩急坏了，一时没主意的哇哇大哭起来。　　她快步上前想要安慰，从后面轻拍一下小女孩的肩，没想到转过来的却是张没有五官、满是鲜血的脸……　　她大叫一声，从噩梦惊醒，窗外已透亮，看看时钟刚到八点，便急急忙忙起了床。　　一定是太紧张了，她想，于是将水调至温热，抓紧时间洗了个澡。　　今天的会面不算正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她选了面料相对较好的红色T恤，配上最爱的牛仔裤，稍稍挽起点裤脚。简单的衣着并不出挑，但也算是保险的搭配。　　在豆浆摊草草吃过早餐，她决定提前赶赴约定地点。　　约好的这间咖啡店名叫“Star”，招牌底纹用LED灯铺设出十二星座图，一到晚上便有银河般的既视感。而在白天，那只是块银灰色木板。　　这里是某楼盘的商业区，咖啡店正好在两座独栋商铺相夹的步道后方，位置靠后二十余米，与前方商铺平行。店家选址在商铺群凹进去的位置，是想让这里成为相对安静的一隅，也符合了受众社交活动的私密性需求。　　此时还没有客人，店家也刚开门，做着准备工作。　　她谨慎选择了进门右转最角落的位置，那里可以从窗户斜视出去看到店外。　　先翻翻水单，不算太贵，于是按照最低消费给自己要了杯白水，又掏出一百元给店家，预先替黎慕远买了单。　　时间来到十点，她不觉紧张起来，提前预设的说辞，对方可能问到的问题，此刻像中了病毒的电脑文件，怎么也读取不了。　　她的视线无法离开窗外，好几个人经过或进店，最终都不是要等的人。　　十点一刻，一个穿灰色西装，棕色亮漆皮鞋的男子进了店，四下扫了扫，与她四目相交，继而径直走来。　　她起身想握手，谁知黎慕远并不买账，凳子一拖便坐了下去。　　“迟到了，塞车。”　　她尴尬坐下，轻轻说了句：“没关系，我也刚到……”　　不等她说完，黎慕远就冲吧台那边叫道：“给我来杯咖啡。”　　虽然早习惯了被人忽视的感觉，但初次见面，黎慕远高高在上的气势还是让她局促难安。她踧踖的保持着笑容，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　　黎慕远并不与她说话，埋头不停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像在回复什么。大概过了几分钟，咖啡端上来，他冲服务员说声谢谢，才放下手机说：“对不起，处理点工作上的事。”　　这次，杨达拉只是点点头，并没说话。她怕自己的话语又被打断或充耳不闻，也怕尴尬的气氛愈演愈烈。　　“自我介绍一下，黎慕远，奥古集团执行部秘书，监管行政。你可以叫我黎经理，也可以直接叫名字。”　　“你好，黎经理。”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她咽了咽口水。　　“我们头儿说你是熟人推荐的，我想听听，都会些什么？”　　“一般的办公软件都会，也能画点儿图，但是……”　　“不用但是，就说你会的。”　　“差不多就这些吧。”　　“想应聘什么岗位？寰宇正好要招批新人，职位覆盖也挺广，包括项目经理、项目主管、文案、策划、设计师、专员等等。”　　听到这些职位，杨达拉的腿不争气的抖起来。这些工作对她而言陌生到遥不可及，她根本不敢凭借刚建立起来的那点点自信去挑选其中任何一个。　　“我，我恐怕只能做点助理类的工作。”　　“这样啊。”黎慕远似乎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专业型人才呢。”　　专业型人才——这词像一记耳光无情的扇到她脸上。　　“有简历吗？”　　将准备好的简历递上，那只是张A4纸，行距调到2.5倍。　　黎慕远毫无表情的看了遍。“就这些？”　　“是。”　　“还真是简历啊，太简单了吧，没工作经验，全是生平记事……为什么大学没读完？”　　这问题犹如撕开一道伤疤，杨达拉内心因自卑形成的刺瞬间竖了起来。　　“就当我没读过大学吧，我不想谈那件事。”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想到的是，这看似不太礼貌的回答竟让黎慕远对她产生了转变。　　“嗯，还蛮有个性，干广告应该合适。”他话锋一转，端起咖啡嘬了口，“我想起来了，市场部要招个办公室助理，也就是文秘，愿意考虑吗？”　　“愿意。”　　“那说说你对薪资有什么要求？”　　“八千。”她的声音低到只能自己听见，深怕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要求引得对方仰面大笑。　　然而黎慕远探出头侧侧耳，表示没听见。　　“八千！”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很响亮。　　“哼。”黎慕远发出一声不明其意的笑。　　她更窘得慌了，心中暗骂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捧着浅薄的经验张嘴讨要丰厚酬劳，让人嗤笑。　　“看来你不了解我们公司。八千是外面那些三流公司的待遇，在我们这儿不说K，说w。这样跟你说吧，行政编制最底层，也就是前台接线，一个月是1.2的标准，年底会有双薪作为奖励，但不与业绩挂钩。你要应聘的助理这个职位分三档，基本工资分别是1.5、1.8和2.2，全年一共16薪。部门年度业绩如果达标，还有千分之三的部门提成。再往上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暂时也考虑不了。”　　黎慕远连珠炮似的将这些数据报出，彻底震撼了没见过世面的杨达拉。　　“以万为单位，妈呀！”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即便是工资最低的前台对她来说都是天文数字般的薪酬，如果能争取到这份工作，母亲那边的开销便大可放心了。　　昨天大毛跟她打过招呼，不管待遇谈得好不好都不能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于是她故作冷静的想想，一脸淡定的问：“那我需要重做份简历吗？”　　黎慕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反讽道：“难道再把行距拉宽一倍？”他无意识的掸了掸肩膀，没什么耐心的说，“我看不用了，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正是因为熟人推荐所以才私下见你。如果光凭这简历到公司应聘，恐怕……”他皱着鼻子轻蔑的摇摇头。　　“我知道我条件不好，但如果能进公司，我愿意边做边学。”　　黎慕远终于将对话揉到一条线上。“是，职场晋升的要义是不断学习，谁都是从新手做起，关键看能不能坚持。”　　“我保证。”　　“不用跟我保证，跟你自己保证，嘴上说的始终不如手上做的，潜力到底如何还是在工作中见真章吧。”　　“你意思是……我被录用了吗？”　　“不一定，这事我必须操作操作。老板虽然推荐你，但并不是为你作保，要促成这件事，得花花功夫。你知道的，依你的条件，可能需要一些外力辅助。”　　她的心凉了大半，工作还没眉目，人已在冰火间来往数度。　　“什么外力？”　　黎慕远不答，做作的咳嗽一声，抠抠额头。　　“黎经理，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之所以在这儿见你，就是不想让你去公司走正规流程，人力资源那帮人估计正眼也不会瞧你一下。这样，我约他们经理单独吃顿饭，替你说说好话。那个人虽遵章办事一切按规矩来，但也不是油盐不进。我想想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应该可以拿下。”　　杨达拉明白了，黎慕远遮遮掩掩说那么多，关键问题卡在“规则”二字上。　　“谢谢黎经理，费心了。”她傻乎乎的说，却瞧见黎慕远诧异的看着自己。　　“不用谢我，有钱好办事，现金还是转账？”　　她瞪大眼，表示不理解。　　黎慕远以一种以为她没听清而需要自己重复的方式，轻巧化解了尴尬。　　“我是说你给我现金还是转账，我好帮你摆平人事。现在的行业规矩已经半公开化了，毕竟，你找猎头也要产生费用嘛。要不是老板推荐，我也不会接这种事，费力不讨好。”　　“那……需要多少钱呢？”　　“一万，这是最最友情价了。”黎慕远摆出职业笑容，看上去根本不像在谈论什么丑陋交易。　　一万！这不是朱古力要求准备的数额吗，杨达拉大惊，差点没“啊”一声叫出来。　　“怎么，有问题吗？能进寰宇是很多人的梦想，薪资高待遇好，以后简历还能镀层金。这么丰厚的报酬摆在眼前，一万块真算不上什么。再说这钱又不是我揣了，还不是替你打点。”　　“行，没问题。”　　“那好，晚点我跟人力资源交涉完就给你答复。如果顺利，下周一到公司报道，地址我会发给你。”　　“谢谢黎经理，我一定好好干。”杨达拉起身，又想握手，却缩了回去。　　倒是黎慕远主动伸出手跟她握在一起。　　“先告辞了。”　　“再见。”　　说完，黎慕远离开。　　朱古力要求准备的一万块钱原来在这儿等着她，掐指一算，从收到任务到下周一，刚好一个月时间。　　大热天，她不禁吓出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