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屋子,林姷早早让莘儿退下,自己就着热水梳洗,她望着铜盆中的影子,心里异常的痛苦。 高焕他是无辜的,她这样无耻的将他拉下来,又踩着他的身体爬出去,她这样和林业深有什么区别,又或者她比林业深还要肮脏龌龊。 可另一方面,她已经受够了林家,她不懂,凭什么就她自己如此悲惨,从六岁起就遭那畜生的毒手,凭什么就要她一个人忍受这样的苦,她只是想逃离这里,想过正常女子的生活,难道这也是错吗。 她把着铜盆的手有些发抖。 另一边,高焕被李风调离了柴房,现在是李风的跟班,李风觉得这个孩子非比寻常,脑子聪明,做事稳重,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记仇。 李风当初教训过他,他完全可以在林姷面前告他一状,但是高焕没有。 这样的好孩子要到哪里找去。 跟在掌事身后,待遇自然也就高了,此刻李风正吃着炙肉,高焕面前也摆了一份,但是他没有动。 李风说他:“屁大点孩子总是心事重重的。” 高焕捏着筷子,他白日里也看到了林业深,林家的老爷,高焕放下筷子道:“李掌事,今天那个就是林大人?” 李风说:“不然呢?” 高焕皱起了眉头,说:“可是他和小姐长的一点也不像。” 李风不耐烦地说:“你一天总琢磨这些做什么,难道非长的一模一样才是父女?” 高焕无话可说。 …… 林业深回来也有几日了,高焕跟在李风身边也见过几回林业深,但他却一直没有见到林姷,他仔细算了算,好像自从那天她要杀他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她。 高焕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他准备再把身体再养好一点就离开,他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夜里他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索性推门出去,中邪似的走到她的窗外,她就站在窗边出神,两人目光一交接,高焕立刻感到了一阵窘迫,也是,深更半夜的,他住的地方离她也不近,怎么解释都不行,越抹越脏。 “你还没睡?”林姷先开的口,声音凉凉的。 高焕说:“夜里睡不着,太热了,李风的呼噜声也很响,烦死人。”他这话里全是漏洞,她随随便便就可以挑出来一点取笑捉弄他。 但林姷并没有想和他开玩笑的意思,也什么话都没再说。 高焕说:“你也睡不着?” “有一点” 高焕想了半天,有些窘,终于想出来一个话题打破这样的沉默,他说:“这几日都没看见你,你就一直在屋子里闷着?”说完有觉得着话不对劲。 林姷看着他,觉得他很可爱,笨头笨脑的,真的很可爱,她的嘴角不自觉扬了上去。 她还记得他刚来时的样子,和现在判若两人,她说:“高焕?” “嗯?” 林姷向他招手,说:“你过来,我心里不舒服,我想跟你说说话。” 高焕走了过去。 林姷说:“高焕,我不是个好人。” 高焕怔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像你这样心狠手辣,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的人肯定不会是好人。” 林姷说:“我做过比杀人还要坏的事。” 高焕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做过” “有多坏” “很小的时候,我与我兄长抓过一只麻雀,那时我们太小了,小到不知何为善,不知何为恶,我将它的翅膀折了断,眼睛扣了出来,看它痛苦的挣扎,我们开心大笑。” 林姷说:“后来呢?” “后来阿姐打了我们,两个嘴巴子,全打在左脸上,一点都不留情,打得脸都肿了。” 林姷低下头笑。 笑够了,林姷说:“你进来吧,我还同你多说一会儿话。” 高焕并不排斥与她亲近,只是她突然邀请他进屋让他有点诧异,他见惯了她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突然这样他还有些不适,但也没有多想,他对她没有多少防备。 进去后,两人同坐一张矮案,林姷给他斟茶,她的脸颊被灯火衬的非常温柔美丽。 林姷将茶杯推给他,他接过去,突然想起那次他和她在这间屋子里时,她赤身裸体的样子,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把那些画面踢出去。 他喝了一杯水,觉得头脑清醒多了,于是又喝了一杯,水有些甜甜的,他一口气喝了三杯。 林姷给他斟满,她并不看他,淡淡地说:“我也做过一件比杀人还要坏的事?” “什么事?” 林姷看着闪烁的烛火淡淡地说:“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那时邺城有一个小女孩,一天夜里,她的家人全部都死掉了,那时她还太小了,什么都记不得,记不得家人是怎么死的,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她记得自己去摇母亲的手臂,母亲一动也不动,她又去摇父亲的手臂,也是一样的结果,唯一不同的是父亲的眼睛是睁着的,狠狠地睁着。” 林姷拄着下巴缓缓的说着,高焕看着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侧脸,忽然间就明白了。 “天亮之后来了一队官兵,他们将小女孩压走,小女孩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到哪里,她日夜的哭,哭到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最后她被辗转送到了一座府邸,府邸里有一个早早便等着她的青年,他说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爹爹,小女孩高兴坏了,她终于不用再颠沛流离了。那府邸比她之前的家还要大,有许多的奴仆服侍她,青年对她很好,视若明珠,但和她真正的爹爹又很不同。” 林姷闭上了眼睛,高焕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凉的像冰,他叫她:“林姷” 林姷垂了垂头,继续说道:“那个青年会时常把手伸到她的裙下,女孩以前的爹爹从来没有这样过,她感到害怕和恐惧,但她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恐惧,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也就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晚上,青年将女孩带到了…” “够了!”高焕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他攥着她的手非常的紧。 林姷看着他,他的样子竟然比她还要愤怒,还要痛苦,他道:“别说了,林姷。” 林姷笑了笑:“林姷这个名字也是青年给她起的。” 高焕已经愤怒的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攥着她的手颤抖的异常的厉害。 “如此你还想要带我走吗?”林姷望着他浅笑道。 高焕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会先杀了他。” 他站了起来,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一阵眩晕袭来,腿软无力,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 “太晚了”林姷垂下眼帘。 男孩也体力不支渐渐地昏迷倒地。 …… 李风一早上起来不见高焕,心里纳闷,正要去找他,迎面看见了刘丹,刘丹是林业深的贴身护卫,也是林业深门下养的剑客,与李风素无交集。 李风心里正犯嘀咕,刘丹开门见山地说:“你身边的那个高焕已经被我带走了?” 李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带走他做什么?” 刘丹用那一贯无情的语气说:“大人的吩咐,那孩子的身世有些特别,我来是告诉你,不用管那孩子了,另换一个人当帮手。” 李风其实心里有点疑惑,但既然是大人的意思,那肯定是高焕那小子有什么问题,说实话,李风也觉得那小子奇怪。 李风换上了一副笑脸说:“敢问,那小子是……奸细?” 刘丹说:“你管好府内事物,尽到自己的本责就够了,其余的事,不劳你费心。” 李风吃了瘪,只得讪讪的作罢,但心里还是好奇,回去办事的路上,恰好看到林姷。 李风便快步撵上去说:“小姐?” 林姷的脸色不好,不过李风也没在意,毕竟他们小姐就没有脸色好的时候。 李风更关心的是高焕,不管怎么说,他是打心眼里喜欢高焕那小子,那小子不是璞玉,而是金子,不需要打磨,天生就光芒四射的那种金子。 “什么事?”林姷问 李风说:“早上高焕那小子不见了,紧接着刘丹就来了,说那小子有问题,让大人给带走了?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林姷看起来也毫不知情,皱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提了提手里的食盒说:“我现在去给父亲送早点,要不我替你问问?” 李风一听,哪里还敢多事,摆手道:“罢了,罢了” 林姷看着李风的背影,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林姷将食盒提到了林业深的屋子,这里面的食物当然不是给林业深准备的。 此刻林业深正坐在矮案前处理公务,见林姷进来,淡淡地唔了一声。 “他…还好吗?”林姷提到他的时候,微微停顿。 林业深皱着眉头,说:“不好”下一刻猛的将手里的竹简扔在了矮案上,道:“林姷!这就是你找来的人!” 这是林姷印象中林业深第一次发脾气,她并没有多么害怕,而是将手里的八角食盒放下,平静地说:“他可是哪里惹到了大人?” 林业深冷笑了一声,道:“哪里惹到我?”声音微微沉下又说:“你此前说不听话,我当只是会哭闹而已,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样的一个家伙!”林业深将衣领拉下,只见一大片淤青,他说:“看看,那个混账东西差点将我的骨头打断!” 林姷沉默不语。 林业深怒气冲冲的展开一张信纸写字。 又过了一阵子,林姷说:“高焕现在人在哪里?” 林业深冷声说:“关在了地下石室里。” “那大人想如何处置他?”林姷问 “杀了” 林姷攥了攥食盒的手柄,然后说:“大人可不可以饶他一命?放了他?我可以不嫁去崔府,但大人您可不可以留他一条命。” 林业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说:“放了他?你信不信我前脚放了他,后脚他就能把我林业深所有的事情都捅出去!”他很恼怒,道:“林姷,我原本以为你做事稳妥,没想到竟然也这么糊涂!” 林姷被他骂了一顿,顶着林业深的怒气,平静地道:“那大人对他的样貌年纪可满意?” 林业深脸上的怒气忽然消了大半,他何止是对高焕的样貌满意,简直是非常喜爱,但是高焕性格实在不是他可以掌控的,虽然他年纪才十二,但心智之坚非是常人所能及。 林姷见林业深不语,心下也掌握了七八分,道:“只要大人喜欢,那就不是问题,让我和高焕说说看,况且这天下就没有强扭不来的瓜。” 林业深沉吟了片刻,说:“那你去吧,能留下最好,但若是留不得,就要尽早除去,免生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