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西梢间里摆着琳琅满目的新衣旧衣,母亲似乎在挑选着,见女儿来了,便笑道:“画样小师傅,莫不是已将那通袖衫裙画好了?” “嗯,倒是在纸上画了两幅样子了。”笑笑点头,做这类活自己绝不会躲懒。 “画的什么花儿呢?” 笑笑见母亲难得对此感兴趣,急忙吩咐丫头:“小笛儿,去书房把我画的样子取来。” “看来小师傅这番是成竹于胸呢。”母亲笑道。 笑笑认真道:“我因看那方伯母送的桐花小凤簪好看,便有了灵感,画了一幅桐花的,后又觉得金黄色鲜亮,便又画了一幅向日葵的。” 母亲仔细听着:“听着便新鲜,摒弃了牡丹菊花等传统花卉,选取的这两样倒是别致。” 小笛儿很快来了,将两张熟宣交给太太看。 第一张纸上画了个身材修长的女子,分为正身、背身、侧身三个角度。 画面是深深浅浅的紫色调,极淡的藕白色纱衫,浓暗相映的一团团紫色桐花,间以重碧的桐叶,呈云肩通袖的方式攀长于前襟、双肩、袖上。裙子则是更深一色的紫,盛大华美,叶底银的亮线勾勒出大大的桐花形状,铁画银钩一般凝练。 母亲看了许久:“这桐花栩栩如生,仿若真开在肩头似的,与平常所见的工笔又有不同。” 慈姑也在一旁道:“果然是像真花儿一样,您看这紫玉瓶儿般的花身,这叶子的卷边儿!” 对,这是名副其实的写实画法,连阴影都考虑到了:“只是不知道绣娘是否绣的出。” “这倒不难,咱们家有最好的苏绣和蜀绣绣娘,只要你画得出,她们便绣的出。” 笑笑听得心里砰砰的,暗忖这个家太给力了,连绣娘都这么厉害。 母亲又道:“这裙子上的花纹既不算洒花,也不是团花,这是,白描?” 对,白描,如果说白底深线的白描是简约童真之美,那么,这种暗底亮线的白描,便是时空分割一般的梦幻之美了。 “娘,您,觉得怎样?”笑笑第一次怯怯地同母亲说话。 母亲又细细看了一会儿:“上衫的花仿若真花,下裙上的花又像是那真花的影子,又像是梦,又像是忆……若穿在身上,一定是裙似画,人如诗。” 笑笑感觉,这是来到元龙朝以来,自己所获得的最大的肯定,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激动地望着母亲。 母亲又道:“这衣裙决不能草率卖之,该好好装点一番,方能售卖,像你那桐花小凤簪便能与其成为一套。” 笑笑忍不住道:“娘,您与我想到一处了!衣裳、首饰、鞋子、扇子,甚至荷包手帕皆可成套售卖,人们买到的不止是衣服,而是,一种心情,一种感觉!” 母亲道:“搭配上诗句,做在衣服的签子上,更加应景了。” “对对!这件若要配诗,一定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母亲蹙眉:“这是谁的诗?确是不错,也应景,只是,怎么从未听过?” “我也忘了,反正在什么书上看见过。” 母亲也没有深究:“那便用这个了,极好。” 笑笑的心情由激动渐渐平复之后,才渐渐想起这首诗的出处。 这是胡兰成送给张爱玲的《子夜歌》: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心似双丝网,结结复依依。 笑笑看着母亲积极的样子,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老唐家的水再深,只要自己一家三口能够心系一处,那便是一条稳稳的舟,任凭洪水滔天,也能乘风破浪,举步安闲。 母亲继续看下面的一张画纸,只觉得满纸灿烂,眼前一亮。 “太太,禄子把几个庄子和作坊的帐都收上来了,如今在门外等着对账。”眺雁进来道。 “让他进屋等着,我这就出去。”母亲准备将手里的画放在桌上,“这画样先留在这儿,我慢慢看。” 那桌上摆满衣裳,竟没有地方安放:“真是,拿了这么多衣裳出来,也没有很合适的。” “娘,收拾出这么多衣裳做什么?”笑笑不免问道。 “回京穿的,与婆家人多年不见面,总要穿得体面合宜才好。” 看来母亲很重视这次归京。 母亲看看笑笑:“我身边就有个衣裳小行家呢,这样,我去外间对账,笑笑就在这里帮为娘选一身回京的衣裳可好?” “好啊!”笑笑喜欢这样的任务,况且,自己前一世便是十二岁回的北京,那几个伯母婶婶第一次亮相穿的什么衣服,大概都还记得,这次,定能帮母亲独树一帜、优雅登场。 一面兴致勃勃地挑衣裳,一面又暗暗自嘲:怎么自己一重生,所获得的资源全是这些小小不言的东西呢:二伯母爱穿手工旗袍,唐展颜的腰只有一尺八,奶奶打麻将手气最壮,二哥喜欢蹲在胡同里吃小吃……怎么人家别的女主们一旦重生,往往就具有洞破天机的能力,淡定自信的姿态,一言兴邦的本事…… 罢了,小女子过小日子,小家庭有小幸福。 母亲已经去外间了,笑笑看着眼前颜色各异的衣裳,不问也猜得出:这一堆蜜合色、黛蓝色、天青色、宣纸色的都是母亲自己常穿的,那一堆玫瑰紫、海棠红、深鹅黄的都是别人送的。 慈姑在一旁帮着姑娘归置:“这几件艳丽的,大都是舅太太送的,舅太太对咱们太太就跟亲姐妹似的,姑娘瞧这件羽缎的竖领披风,据说是用孔雀羽捻着金线织成的呢。” 笑笑看了看这件簇新的华丽披风:“我娘肯定一次都没上过身儿。” 慈姑被说笑了:“知母莫若女。” 笑笑边选衣裳边问:“咱们这一趟回京,便能见到我大舅母了吧。” 前一世的大舅是个木讷的大学教授,大舅妈则是个爽朗的女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