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镖局,练武场。 艳阳天下,镖局里的镖师伙计们正在卖力练拳,他们汗如撒豆,在尘土飞扬间显得更加孔武有力,这大概就是京城第一镖的气势。顾芊芊搬个小马扎坐在后院把脚的一颗大槐树下,透过院墙上的雕花镂空看着他们,神情有些萎靡,间或打个哈欠,总之有点百无聊赖。 忽听院墙外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有人大喊:“走镖的人回来了!”她一个激灵,赶忙站起来抻着脖子张望,便看见周一钊带着人一窝蜂地涌向院外后门。 一个大嗓门嚷道:“一钊,路上遇着你的那队人,一块给带回来了,我和季锦没比你晚几天吧?”原来是顾威的大徒弟,为人敦厚爽朗的常小刀。 “总算是回来了。”季锦对周一钊笑笑,问:“镖局里一切都好吗,芊芊的病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进去说吧。” 常小刀和季锦被簇拥着和周一钊走在一起,一个身材高大阳刚端正,一个清瘦文弱像个书生,都是一身灰白短衫,看着有点累,但精神头还不错。镖局的人出门在外从来都不讲究,能回来就很值得高兴,他俩是第一次走长途镖,镖局的人都闹着让他们讲讲道儿上的新鲜事。 因怕被人看见,顾芊芊站在大树后等他们一行人去了正院才出来。常小刀和季锦来镖局好多年了,与顾芊芊见面的次数不多,她竟没想到过去总是孤单与人有隔阂的自己还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看着远处那些人的背影,觉得周一钊、常小刀、季锦三人,看着便格外让人踏实放心,恐怕以后镖局的事也是他们来担,不知爹对比大哥又作何感想。正想着,就看见顾孟飞从后院出来,正沿着练武场的小道要出门。 “大哥!”顾芊芊大叫一声追上去,环着双臂打量他,“大哥这是要去哪儿?走镖的人回来,爹一会儿肯定要召见你。” “他们三个都在,爹那里一定没我的好话,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大哥我出去避避。”顾孟飞说得急好像自己真去逃命一样,“我先走了,就当没看见。” 芊芊正无聊呢,想着不如出去逛逛,“那我和你一起去。” 顾孟飞立刻拒绝,“我都不知道自己去哪儿,怎么带你?” “那好吧。”顾芊芊无所谓的转身,“反正你也走不了多远。” 正要安心出门的顾孟飞听见后一句,警惕心起,“芊芊,你去哪儿?” “当然去告诉爹喽,说看见你鬼鬼祟祟遛出镖局,爹虽说一把年纪了,抓你还是可以的吧。大哥现在的功夫比爹如何?” 要爹出门抓人这种话,芊芊说得出,顾孟飞信得过,他们两人在家中的地位早就可见一斑。“好好好,我跟你说实话,今天是小兴王有请,在王府有蹴鞠比赛。” 蹴鞠?顾芊芊眼前一亮,抓着她大哥的手臂摇了摇,“带我去吧,多有意思啊。” “不行,我去王府又不是逛大街没办法带你进去,何况……”顾孟飞犹豫了下,为难道:“那小兴王雅好风流,最是喜欢摘花来一亲芳泽,芊芊你还是不去的好。” 当朝最有权有势者非小兴王莫属,其为先皇第四子,赐号“兴”,因当时年幼,百官尊称其为‘小兴王爷’。小兴王朱祐杬是当今皇上最信任和喜爱的弟弟。天下人都知,小兴王广结善缘结交四方,习文好武,尤其喜欢与江湖上的人来往。天下豪杰无不争相拜会小兴王,但能入得他眼被他视为知己的却少之又少。朱祐杬虽是权贵,对朋友却是真诚相待有求必应,他与顾孟飞是不打不相识又都好酒贪杯,是以脾气格外相投,可谓推心置腹已成莫逆。 若是顾孟飞用来诓骗顾芊芊的话被谦谦君子的小兴王知晓不知会怎样。顾芊芊涉世未深,有京城户籍不了解京城情况,被顾孟飞一蒙,还不及细想,就让他跑了。 眼看快到晌午,练武场连个人影都没有,芊芊气闷地往回走,前厅那边正热闹,说话声也大,在隔了两个月洞门的回廊这边都能听见爹和大伙的笑声。 “看来爹是真高兴啊。”顾芊芊悠悠地自言自语。 江湖、走镖、生意……她还不懂,对周遭的一切也不了解,再加上和镖局里的人不熟,所以现在不想莽撞地走近身边的人。虽然每天都尽量过的开心,但在人情世故上,顾芊芊其实是个保守的人。这些天都说外面乱锦衣卫到处抓人,连上街都不能去,若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实在没意思。 顾芊芊独坐在廊下,趴在栏杆上沮丧地叹了口气。现在不仅没事做,烦心事还一大堆,她总不让自己去想爹娘和二娘兴致勃勃选女婿的事,想多了也是糟心,且不说那些人长得高矮胖瘦家世如何,人都没见过就等着去嫁人,这得多不靠谱。葶葶今儿是被二娘叫走种菜了,不然还得接着取笑她,就好像这小丫头将来不会嫁人似的。 “芊芊?”身后沉稳地脚步声响起,周一钊略带担心地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小刀、季锦都回来了,你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顾芊芊懒洋洋地侧过头,抬抬眼皮,“我没事,只觉无事可做罢了。” “你以前身体好些的时候喜欢看书、抚琴,不然便是下棋,不如……” “钊哥,”顾芊芊为这些听着让人头疼的爱好打断了周一钊,“你为何出来不在爹那里?” 周一钊道:“义父让小刀、季锦先去歇着,晚上要为他们接风洗尘。”他说着,突然想起回来那天见芊芊一个人站在大门口,“我要去订些酒回来,你要去吗?” 顾芊芊眼珠骨碌碌一转,跳了起来,“我要去,整天待在家里太闷,只是都说最近街面上乱,我一个人不敢。” 顾芊芊从小身体孱弱,几乎没出过门,可能连京城的样子都记不清。周一钊看她说的委屈,不由得心疼,“我不急,你先去吃饭,这会儿太阳毒,我们午时过后再去。” 芊芊高兴道:“那说好了,钊哥,你可不能像大哥那样一个人跑了。” “放心,不会。”周一钊笑着点头,然后问:“孟飞跑去哪儿了?” “他说什么小兴王府有蹴鞠比赛,爹要找他吗?”因为一会儿可以上街,顾芊芊心情正好,也就不怎么生顾孟飞的气了。 “现在没有,但愿他晚上能回来。芊芊,你去吧。”周一钊淡淡说道。看着芊芊离开的身影,他皱了皱眉,孟飞与小兴王相交并无坏处,只是若他能多花一些心思在镖局的事上,或许家里的人就能松上口气了。 …… 午时过后,兴王府。 正殿、后殿、厢房之后,围起的蹴鞠场就在临湖的空地上,王府中的内侍和侍卫已经列好仪仗,就等着王爷和寿宁侯的左右两军入场。小兴王的“左军”正在湖心的水阁上歇息,而寿宁侯的“右军”在赛场不远的假山凉亭上做准备。 说起这场蹴鞠,实则是小兴王要灭灭寿宁侯的张狂。张皇后贤良,当今皇上三千弱水独取一瓢饮,张家恩宠优渥却尤嫌不足,张鹤龄平日嚣张跋扈骄肆横行,纵容家奴欺民也罢了,居然还陷害朝廷命官。前些日子因看礼部侍郎李东阳大人不顺眼,愣是瞒骗皇上把人家关进了北镇抚司。 所幸李大人为官清廉为人忠孝,经大理寺审查后,皇上已下旨无罪释放。这件事传到小兴王耳中,实在觉得荒唐至极,外戚乱政皇权蒙尘,他心知碍于张皇后,皇兄不得惩治寿宁侯,却是想找机会给这位点教训。 张鹤龄对蹴鞠背后的真相一无所知,只道小兴王听闻他最近重金礼聘了一批高手进府,要比试比试。他们一个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一个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常言道针尖对麦芒,也不知谁能压倒谁。 一声响锣,两边有内侍摇旗,小兴王朱祐杬身着墨蓝锦衣头戴锦带与一身紫色华服的张鹤龄在场中站定。朱祐杬温雅端方,略略一笑,寒暄道:“今日蹴鞠场上助兴为要,还望寿宁侯手下留情。” “承让承让,小兴王何需自谦。”张鹤龄敷衍地拱了拱手,他说话客气,神情却骗不了人,那副自大的样子好像自己赢定了。他招招手,“来人,给本侯在王府外守着,每进一球,都要广撒铜钱,与民同乐。” 张鹤龄带来的管家应声去了,朱祐杬唇角微微一扬,朗声道:“你等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辜负寿宁侯的美意。” “是!”身后一众侍卫大声应道。 张鹤龄被这一声气势震得心头发虚,又琢磨着小兴王刚才话里有话,不过他素来不喜欢那些弯弯绕,只想着赢了这蹴鞠赛,寒碜寒碜朱祐杬。 另一边,顾孟飞亦在打量寿宁侯的手下。传闻扬威堂给寿宁侯当了看家的护院,金刀门门主为了搭上这条大船亲送了弟子入府当护卫,看来都所言非虚,只可惜,张鹤龄为人喜怒无常口碑不佳,真正的高手又怎会明珠暗投呢。 收回目光,顾孟飞颇有些不耐,“王爷,你要跟寿宁侯过不去何必拉上我,这王府的一干侍卫足矣。” “本王是与你方便,这样好玩的事没有你顾大少在,怎好意思闹得满城知晓呢。”朱祐杬似笑非笑转身看向顾孟飞,就算他息事宁人,张鹤龄也不能答应。“你帮本王盯住其他人,寿宁侯交给我。” 又是一声响锣,蹴鞠开始。场上两边各十人摆开方阵,瞬间胶着在一起,你来我往,两个领头人比的是球技,身后诸位比的可是武功路数。 球场中央,寿宁侯府两人围攻顾孟飞,一人出掌直取其面门,一人腿法一变使出一招“大漠横扫”,此时顾孟避重就轻,借势凌空而起,将脚上之球回旋一踢,直接入门得分。如此惊艳一脚,立时把张鹤龄气得七窍生烟,只骂身后的人都是废物。 …… 顾芊芊和周一钊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两旁林立着酒肆茶馆、店铺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动春何限叶,撼晓几多枝。解有相思否,应无不舞时。看着不远处河道两岸迎风飞舞的杨柳,顾芊芊才终于有了恍如隔世的真实感。她快跑几步,到了河道的拱桥上,伴着杨柳临风而立,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舒畅。 “芊芊,慢一些。”周一钊跟在她身后,像个总不放心妹妹的大哥哥。 顾芊芊闻声转头,笑问:“钊哥,你说的酒铺是在那边吗?” 周一钊点头,“十里酒铺,就在这条街尾。”他看着前面背着手迈步轻快的芊芊,眼中满是笑意,正要跟上却眉心一跳。从和芊芊出门开始,周一钊就感觉身后不对劲,似乎有人跟踪,但他反复试探几次又没什么发现。这样似是而非,甩也甩不掉,看来这些人不简单。 身边几个孩童吵吵嚷嚷地跑过,也不知在笑什么,他一转身,看见芊芊跑了过来。 “钊哥,你看,好多人都往那边跑呢,他们都在说兴王府的蹴鞠比赛。大哥就在那儿,我们也去看看。” 周一钊从不会拒绝顾芊芊的要求,只要他能做到。所以,他答应到酒铺定酒之后就带她过去,只是如果能料到后面的事,周一钊是断不会带芊芊去什么兴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