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廷这些年鼓励海上贸易,所以沿海诸州府颇为繁华,宁波府更是其中佼佼者,当然,这也与宁波府地理位置有关。 宁波府毗邻松江府、苏州府和杭州府,三府所产丝绸向来是通过宁波府远销海外,虽说近些年来南边的温州客商一直在拉拢苏杭松江三府的商户,可三府商户与宁波府阴家素来合作愉快,再者说市舶司提举李朔李大人也是在宁波府任职多年,各地商户对他也是知根知底,而温州府的那位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个人物。 眼前有利不赚,为何非要舍近求远? “大人,都已经盘点好了,和名册上所记录的货物都对得上,并无兵器、铜钱、女户等禁物。” 宁波市舶司主事李朔微微点头,“嗯,吩咐大家伙回去歇着,明日一早发放公凭准阴家福船出海。”他话音刚落,刚才汇报情况的吏目轻声提醒,“大人,府上小姐好像在那边等您许久了。” 李朔闻言望去,却见自己素来宠爱的小女儿就站在岸边。 阴家出海的商船已经进入点检环节,自然是不能再往船上装货物,而船上现有货物按照不同成色抽分,自然也不会再往岸上卸载东西。不过这码头上除了阴家的商船,还有南来北往的其他小货船,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在码头干活的人向来都是身子板结实,人来人往之中,他家小女就显得格外纤细,似乎一阵风吹过来便是会掉到海里一般,“胡闹。”李朔皱起了眉头,提步离开阴家福船。 幼薇看着过来的爹爹顿感亲切,看着父亲下了甲板便是冲了过去,直直撞了个满怀。 李朔黑起了脸,“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也不怕人笑话。”说是如此,不过他还是抱着女儿转了个圈,这个女儿他颇是喜欢,原因就在于她这娇憨的性子,惹人爱惜。加上她又是小小年纪便没有亲娘,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是多了几分疼爱。 因为抱了下女儿,李朔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未免也太瘦了些。 困在京城李府后院的十年中,幼薇想的最多的还是父亲,毕竟那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所以刚才看到自家爹爹,她便是把那些规矩教养全都抛之脑后。 兴奋过后幼薇也是稍微冷静下来,站稳了脚步,却还是扯着父亲的衣袖,“我想爹爹了。”说这话时幼薇带着几分哭腔,隐约着几分委屈。 因为举家前去京城,母亲便是把家在江南尤其是宁波府的丫环婆子遣散了去,便是翠珠也离开了自己。在京城李府后宅那些年,幼薇偶尔才能听到一些丫环婆子八卦,还都不是熟人。现在看到了宠爱自己的爹爹,委屈之情难免油然而生。 李朔听到这委屈的声音,又是看到女儿这委屈模样则是另一番心情,“爹爹最近忙,都没有去看你,小丫头都跟我耍脾气了是不是?”他捏了捏女儿的鼻子,“既然出来了,爹爹带你去吃点东西。” 这正合幼薇心意,从府里连跑带走到这码头,她是又累又饿,这不正想着找机会撒娇呢,没想到反倒是父亲提出要带她吃东西。不过幼薇高兴之余还是耍了个小心眼,“谢谢爹爹,可是母亲不让我们姐妹在外面……” “你母亲还不让你们随意出门呢?你个小机灵。”李朔转头跟随行的小厮交代,“回去跟夫人说一声。” 小厮是个机灵的,应了一声后便是连忙往府里去了。 翠珠跟在父女俩身后,她今个儿是被姑娘给切切实实吓着了。不过看得出来,老爷是真疼爱姑娘,她在府里这么多年,可没见过其他两位小姐这么横冲直撞地冲过去,老爷还高兴地抱着的情况呢。 走在前面的幼薇在想该怎么劝爹爹不要让阴家福船出海,她想了老半天,却还是没有个头绪。 “怎么出门也不给小姐带一把伞?”李朔走着这才发现哪里不对,他宝贝女儿怎么没遮把伞便是出门了?这五月的日头毒辣,码头这边又是吹着海风,一想到女儿站在那里等了自己许久,李朔就是有些心疼。 “是我着急找爹爹,所以这才没打伞,爹爹你别凶人嘛。”幼薇小声说道:“再说了难道我晒黑了,就不是爹爹你的女儿了吗?” 她有些无理取闹,李朔拿她没辙,看着这边有卖油纸伞的吩咐翠珠去买一把。 “刚才还说想我了,现在又说着急找我,小说谎精,嘴里没一句真话,小心天后娘娘不保佑你,将来不给你个如意郎君。” “我才不稀罕如意郎君。”幼薇小声说道。她前世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又恰逢丧父戴孝之际,跟如意郎君扯不上半点关系,她现在就想好好活下去,别的事都往后放。 天后娘娘要真是保佑她,当初怎么不保她一条小命?幼薇心里犯着嘀咕,脑子里却是闪了下。 原本有点火辣的头顶似乎没那么热了,她这才发现爹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撑了一把伞。 原本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念头一下子清晰,幼薇猛地抓住了她爹爹的袖子。 “怎么了?”李朔有些担心,尤其是看到女儿脸色不好看,难不成是热着了? 他喊着女儿的名字,却并没有得到回应,这让李朔更是紧张,“小姐这是怎么了?”他手里的伞都丢到了地上。 翠珠也是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 “回回老爷的话,今天一大早的姑娘就是有些古怪,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伸手轻轻扯幼薇的衣袖,却不想幼薇忽然间转身,翠珠抓了个空。 市舶司衙门的李老爷和他府上小姐在这边,尤其是小姐好像又犯了毛病,这码头周围顿时围了一群人。 “小姐莫不是中暑了?快拿点凉茶过来。” “我瞧着这模样,像是中邪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被海鬼上身了?” …… 周围人议论纷纷,李朔心中更是多了些担忧,他正打算抱着女儿去找大夫看看,忽然间刚才定住了似的幼薇抬头看着他,那原本清纯娇憨的眼眸竟是有几分冷酷,“宁波府市舶司提举李朔,端午之前阴家福船不能出海,会招来海盗与血光之灾。” 李朔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双眼,这两年来宁波府这边一直风平浪静,怎么会忽然间出现海盗? 可小女儿他也是知道的,虽然有时候会耍点小脾气向自己撒娇,可也不会乱说话,尤其是这大庭广众下竟然散布有关海盗的消息。 想到幼薇刚才说这话时好像都不是她这个人了,李朔心中不安稳,周围的百姓已经议论纷纷。 “真的会有海盗吗?” “李家小姐是中邪了吧?” “咱们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海盗了,怎么可能有海盗?” “这该不会是有人给阴家使绊子吧?”刚才李府小小姐说阴家的福船会招来海盗,真要是这样的话,阴家福船岂不是不能出海? 众人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李朔正想要质问小女儿究竟怎么一回事,却见原本还神色肃穆眼神冷酷的女儿一下子软软倒在地上,像是被人抽取了三魂六魄。 翠珠被眼前这一幕吓着了,“姑娘,姑娘你可别吓唬我……” …… “大夫,怎么样?” 幼薇躺在床上继续假装昏迷,在码头的时候她当时脑中电光火石起了个念头,自己可以说做梦梦到海盗了,这是话到了嘴边的时候幼薇又是改了主意,说不定爹爹会觉得自己是在说谎呢,索性她便是假装自己中了邪,被天后娘娘附体了。 想着自己当初在李府后院无聊的时候自己假扮夫人说话,幼薇便是胆大包天的这么做了。 就是跌倒在地上的时候摔得那一下可真疼,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发出声响假装昏迷了过去。 说什么,回头自己也得多吃点东西犒劳犒劳自己。 “小姐并没有什么大碍,也许是老夫医术不精并没能看出些什么,大人勿怪。” 看到李朔听到这大夫的话眉头又是蹙到了一起,曹氏心中微微不满,早先明薇生病的时候可没见他这般担心,这小丫头又是私自跑到码头抛头露面,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说什么海盗来袭扰乱民心,偏生老爷还担心着,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生气归生气,在外人面前曹氏也是做足了场面,“老爷,兴许是幼薇这孩子身子弱,跑出去招惹了邪气,胡乱说起了话。李大夫,您是咱们宁波府出了名的郎中,您约摸着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李郎中有些为难,这孩子脉象和缓流利,尺脉沉取不绝,实在是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这……”李郎中轻轻捋了下自己的山羊胡子,“最迟今晚亥时,小姐便能醒来。” “当真?”李朔神色微显激动,李郎中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的幼薇觉得这郎中糊弄人的本事可真是高超,她现在就有点饿了,哪还用等到亥时? 缓缓睁开眼睛,幼薇不小心跟人瞧了个对眼。 “父亲、母亲,三妹醒了!”说这话的是李府的二小姐知薇,她出落的亭亭玉立,一双明眸好奇地打量着幼薇,不过视线很快就是被隔断了。 而始作俑者,正是李朔,他坐在床边,担忧之色丝毫不加掩饰,“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认得爹爹吗?”花团锦簇的薄被衬得女儿那原本就巴掌般大小的脸越发娇小,认真想了想女儿之前的样子,李朔很是担心幼女不小心成了傻子。 好一会儿,李朔终于等来了女儿的回答,“爹爹,我不是去码头找你了吗?为什么现在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