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行省堪称联邦西南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突破,中东武装便能借道东南亚,一路长驱北上,往联邦的心口要害上狠狠楔进一根钉子。 正因如此,战报一抵达港城,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死硬派立刻闭了嘴,联邦军部一边以异乎寻常的效率,在短短三小时内和帝国就协同作战的各项细节达成共识,一边集结西南兵力,由李斯特中将调度,向来看不对眼的议会和军部难得意见统一,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阻截住敌军的攻势。 鉴于在谈判桌上连皮带肉地占了不少便宜,那抠门抠到姥姥家的女皇陛下总算心满意足,继而大笔一挥——她下令同为幽云十六卫的墨鸢和丹宁率领麾下战甲编队,协同联邦出战。 按惯例,将士出征前,当主帅的总要说几句话,或鼓舞军心,或振奋士气,女皇陛下的战前致辞却相当独树一帜。 “我知道主将带头冲锋是幽云十六的光荣传统,可今时不比往日,上了战场都警醒着点,别憨头憨脑地往前冲。”女皇用一句话为致辞定了调,“朕和统帅长意见一致,都认为中东军这一回的进犯以试探居多,攻势不会长久,你们俩跟在后头捡漏就行,没必要替联邦军挡导弹。” 墨鸢:“……” 丹宁:“……” 他俩准备好了一肚子的慷慨激昂,被女皇这画风清奇的战前训话当头泼下,就像一根极细的一根针刺了下来,嗤的一下漏了个干净。 不论壮志踌躇,还是偷奸耍滑,二十个小时后,当李斯特中将率澳洲军团和北海舰队的援军赶往孟加拉行省支援时,墨鸢和丹宁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 从联邦南海基地到孟加拉行省,急行军只需两个小时,也许是因为被时不时来南海溜达一圈的丹奴之子教训乖了,两国联军这一路居然没碰到像样的袭击,两个月前声势浩大的海盗进犯,一度缠住联邦北海舰队和澳洲驻军的手脚,可在帝国最强战舰面前,就跟纸糊的灯笼一样,轻轻一戳就破了。 “果然科学技术才是第一战斗力。”战甲驾驶舱里,丹宁斜靠在座椅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墨鸢闲聊,一边就着光可鉴人的操纵台,把脸上的防护霜抹匀了,“老大说中东军这回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不打算来真的,你说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样看来,“骚包”这一属性真不是韦尔斯丁的专利,倒像是幽云十六一脉相承的传统。 “经验之谈吧。”墨鸢只懒懒地回了她五个字,就埋头看着个人终端,巴掌大的全息屏幕上正回放着木尔坦会战中流出的视频片段,“话虽这么说,到了战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中东武装都是脑子里有坑的疯子,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来。” 丹宁想起芙蕾雅爆炸的一幕,脸色登时一沉,不吭声了。 接下来的行程,幽云十六中出了名的两个话唠罕见地闭紧了嘴,再没开过腔。不知不觉,前方的云层中隐约可见炮火和硝烟此起彼伏,像一场白日里的烟火盛典。 与此同时,每一架战甲的驾驶舱中的高能警报都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 丹宁下意识地活动了下手指,旋即想起临行前女皇的叮嘱,又讪讪地把手放了下来。她在内联频道中联系上墨鸢:“欸,所以这一趟,咱们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顺便溜边捡漏吗?” “差不多吧。”墨鸢说,“说起来,这也是联邦首次和帝国协同作战,估摸着他们也不大敢用帝国当主力,让咱们在旁掠阵的可能性比较高。” 几乎他话音刚落,来自联邦指挥舰的命令就传遍了全军——联邦支援部队排成扇面阵型,从敌军爆弱的C2点撕开一条口子,以最快的速度将被困在包围圈里的联邦军接应出。帝国两支战甲联队在外围夹击包抄敌军左右两翼,配合联邦主力作战。 接到命令的瞬间,两位幽云卫毫不惊诧,隔着全息屏幕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果然如此”四个字。 论个人战力,联邦正规军或许要略逊两位幽云卫一筹,但和这些多年来偏安一隅的地方割据势力相比,优势还是相当明显。但凡两边兵力相当,中东军又没丢出芙蕾雅这个大杀器,很轻易就被联邦支援部队在看似厚重的外壳上“咬”出一条缝来,困在包围圈里的联邦守军趁机杀出,两股主力合而为一,旋即由李斯特中将统一调度,原地变阵成尖刀队型,就如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猛兽,对准猎物要害狠狠扑咬过去。 外围的丹宁和墨鸢配合默契,像两条撒着欢的野狼,尽挑敌军顾及不到的后背薄弱处下刀子。很快,腹背受敌的中东武装顶不住了,开始收缩兵力,像一条努力盘起七寸的毒蛇,打算见势不妙、走为上策。 这本是一场试探性的进攻,敌人并未倾巢而出,两国联军也没打算把这条毒蛇一把掐死。然而,在看到敌军收缩防线,开始后队转前队之后,丹宁的神色忽然僵住了,她猛地抬起头,隔着全息屏幕和墨鸢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交汇的一刻,两人同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眼前敌军收缩防线和后撤时的节奏,与当日木尔坦会战如出一辙,这意味着有很大的可能性,这支中东前锋军的指挥官就是造成幽云十三陨落的元凶。 某个瞬间,丹宁死死捏住了操纵杆,坚硬的合金几乎被她捏出了裂痕。 下一秒,原本在敌军右翼包抄夹击的一支帝国战队毫无预兆地变了阵,似一根冷铁长钉,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敌军侧翼。当先开路的战甲锐不可当,三两下挑翻了上前截击的敌军精锐,炮火不要钱似的从两翼喷射而出,很快就在敌军腹地豁开了一条通道。 帝国战甲一马当先,从稍纵即逝的通道中疾掠而过,既不和拦路的虾兵蟹将纠缠,也没把擦肩而过的导弹和炮火放在眼里,它的目标单纯且唯一——中东前锋部队指挥舰。 内联频道里,墨鸢脱口惊呼:“丹宁!” 他话音未落,联邦指挥舰的通讯已经接了进来,联邦中将冷峻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起伏,用同样没有起伏的语气问道:“怎么回事?” 墨鸢咬紧了牙,简洁明了地给出了解释:“这支中东军的指挥官,和当初木尔坦会战时应该是同一位。” 李斯特眉头一皱:“所以她就能罔顾军令,随意行动吗?” 许是他说话过于不近人情,墨鸢长眉一挑,险些从额头飞了出去:“丹宁和韦尔斯丁曾一同驻守博斯普鲁斯要塞七年之久,交情素来深厚……人非草木,将军,倘若当初殷帅在木尔坦陨落,您现在还能无动于衷地坐在一边干看着吗?” 李斯特微微一皱眉。 两句话的功夫,那支帝国战队已经用炮火开路,不光打入了敌军内部,隔着监控屏甚至能看到被重重保护在核心的指挥舰。 然而,和敌军指挥舰近距离接触,也就意味着它已经孤军深入,没有后援,也没有退路。 一时间,被两国联军逼到死角的中东武装也不抱头鼠窜了,两边重火力不管不顾地压了上来,仿佛愤怒的海水,一浪接一浪拍向帝国战队,帝国军则是海潮中岌岌可危的一片树叶,几番起伏,却始终没被打沉。 幽云十六各有所长,丹宁的精神力和个人操作相较韦尔斯丁略逊一筹,但她借助智能辅战系统和无懈可击的火力配合完美弥补了这一点。她身后的战甲编队大概习惯了深入敌阵执行“斩首”任务,每架战甲的行进路线达成了妙到毫颠的默契,炮火倾巢而出,在四周形成了一堵无法突破的火力墙,却巧妙地避开了战友的方位,只要有一点误差,就是舰毁人亡。 联邦指挥舰中,副官瞠目结舌:“帝国军……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监控屏上,那支帝国战队像一架发了狂的马车,横冲直撞地朝着中东指挥舰碾压过去。中东军到底不是正规军,乍然和这般丧心病狂的攻势当头撞上,简直要吓疯了,没怎么费力就被撬开一道口子。 然而,李斯特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联邦名将,打一开始,他就从丹宁势如破竹的攻势下看穿了这种战术的致命弱点。 ——能源和火力。 联邦中将猛地转过身,三两下调出全息地图,一眼扫过之后,当即接通墨鸢的通讯频道:“听着,我需要你在十分钟之内赶到A13坐标,把包围圈打开一条口子。” 在进入战场的瞬间,整幅全息地图就已经自动刻录入墨鸢的脑子,他甚至不需要对着地图核查,就推算出大致的救援路径:“你打算从A13点把丹宁接应出来?可她已经陷入敌军腹地,十分钟太仓促了,她冲不出来的。” “这是我要解决的问题。”李斯特淡淡地说,“军人在战场上的最高天职是服从命令,没人告诉过你这一点吗,准将?” 墨鸢:“……” 被劈头砸了一通说教的幽云第七卫隔着全息屏幕,和李斯特对视两秒钟后,伸手切断了通讯。 紧接着,一直在敌军左翼配合夹击的帝国战队毫无征兆地动了,这群嗜血的豺狼突然放弃了到了嘴边的猎物,一阵风一样消失在混乱的战场上,紧接着,又从敌军背后猝不及防地蹿了出来,一阵狂轰滥炸,当即打散了敌军阵型。 与此同时,丹宁率领的帝国战队分海一样在山呼海啸般的炮火中豁开了一条通道,监控屏上,敌军指挥舰的标识已经清晰可见。 下一秒,来自帝国上校的命令传遍了战甲编队,这地主家的傻闺女大概是不打算过日子了,所有武器库存全部清空,一波凶残的导弹海疾风骤雨似的横扫而出,以睥睨无双的姿态掀翻了挡在发射路径上的敌军。 ——这个距离,这个火力,中东指挥舰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在盛典一样的烟火中粉身碎骨。 火光深处,木尔坦要塞中枉死的二十万军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丹宁闭上眼,此时此刻,战局对他们相当不利,方才那一轮丧心病狂的导弹攻势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弹药,他们虽然成功“斩首”,却也陷入敌军的重重围困之下,能不能囫囵个地突围出去都得打上一个问号, 然而,丹宁·加西亚却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那一波攻势透支了她的精力,丹宁抓着提神剂,手指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把针头扎进了静脉。她定了定神,在内联频道里沉声说:“目标已经击落,我们马上撤退。” 可惜,这时候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冲得太猛,此时前后左右的退路都被敌军切断,中东战甲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像包饺子一样将他们团团围住。 仗着提神剂的外挂,丹宁挑翻了两拨挡路的中东战甲,被反向控制的武器库接连打出天女散花,愣是在坚硬的乌龟壳上打开了一条通道。 可提神剂不是基因进化剂,效果只能维持一时,何况丹宁的强项是偷袭抄底,万军丛中取主帅首级着实不是她的技能点。 她势不可挡的攻击只撑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缓了下来。眼看两边重火力压上,乌龟壳上的那丝破绽要被弥合,敌军两翼突然起了一阵骚动,肃整的阵型猝不及防地散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丹宁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下意识地抓住战机,率领帝国战队从溃散的敌军中疾掠而过。 中东军显然没打算放过到了嘴边的猎物,依然穷追不舍地咬在身后。可惜没追出多远,驾驶舱里突然响起高能预警,左右两翼突如其来地冒出来一波拦截导弹,像一把咬合的钳子,毫不留情地把紧随其后的中东军断为两截。 这时,方才受强能量波干扰而一度中断的通讯频道重新联上,全息屏幕上跳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丹宁蓦地抬头:“墨鸢?” “老妹,打个商量,咱能不学老大的个人英雄主义吗?”墨鸢说,“我特么刚才差点被你吓尿了。” 丹宁想说“那我建议你下次上战场前夹好尿不湿”,然而她一张嘴,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一时居然没能发出声音,只能闭嘴扮高深莫测状。 这两人闲聊归闲聊,手底下也没停着,墨鸢指挥麾下战队将武器库几乎清零的幽云第十六卫保护在中间,三下五除二就将挡路的中东军挑到一边,轻而易举地突围而出。 中东军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或者说,他们有心无力——方才,联邦主力干脆利落地撕开中东两翼,将他们拦腰斩断,中东军阵型一乱,又群龙无首,想恋战也没本钱,只能老老实实地抱头鼠窜。 至此,这场原本只是试探性的小规模战役,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盛大规模落下帷幕。 收复了孟加拉行省的两国联军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稳扎稳打,在达卡要塞驻扎下来,建立起战地指挥中心。三个小时后,两国军事首脑抵达达卡要塞,召开了两国破冰后的第一场联合军事会议。 会议的主题也很简单——问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