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玄北大营主帅营帐中。 “你回来得倒是挺快。”羽鸿夜站在空无一人的营帐里似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这时一道矫捷的身影从帐顶一跃而下,正好落在羽鸿夜面前。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头脸也都用黑布蒙着,看不出样貌,待他解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胖得极为匀称的脸时,任谁也想不到刚才那个身轻如燕的身影,竟会是这么一位体态丰腴的人。 从他饱满的身形就能看出,这人就是羽鸿夜帐下七卫营中七卫之一的广陵蓬,被熟人称为广陵胖。 “回禀将军,那户人的家里,实在不值得一搜,那家徒四壁的模样,简直一眼就能看完。”广陵蓬有些抱怨地说,这大半夜的将军忽然急召他来,竟是让他去一户穷人家里查探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当时羽鸿夜的命令下得模糊,广陵蓬又是宵小出身,鸡鸣狗盗的勾当入行伍前没少干过,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将军是命他重操旧业,可哪想到,将军指定的这户人家竟这么有难度,简直让他都不忍心下手。 “竟然这么穷。”这一点是羽鸿夜没想到的,但转念又一想那对表兄弟一个个皮包骨的模样,也就不奇怪了。 “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睡下了,”广陵蓬一边说话一边在怀里摸来摸去,“我在一个人的枕头底下找到了这个。” 话都说完了,广陵蓬东西还没摸出来,都怪他体型比较大,光胸前就得摸半天,最后他好不容易从肥肉间摸出一物,并交给羽鸿夜过目。 羽鸿夜一看,像是一本书,但书的封皮却是空白的,这倒是有些奇怪。 打开来一看,墨香扑面,显然是刚写完没多久的。 “好字!”刚一入眼,羽鸿夜就忍不住赞了一声。 羽鸿夜在书法上的造诣不低,所以一眼便能看出书法的精妙,感觉上没有个三五十年的静心沉浸,是写不出这样沉稳大气恢宏洒脱的气势的。 又看了两页,他只能看出这是一本医书,毕竟是个外行,看不出太多门道。 羽鸿夜转而被这白皮书的线装方式吸引,他从没见过这种线装方式,看起来既简单美观又结实耐用。 “你干得不错,回去好好休息吧。”羽鸿夜收起白皮书,在广陵蓬的肩膀上拍了拍。 “那么属下就告退了。”广陵蓬朝羽鸿夜行了一礼就退出了营帐。 广陵蓬出了营帐后被晚风一吹,思路顿时明朗了起来。 今天这任务执行得古怪啊,他跟了将军这么些年可从来没见他对百姓出过手啊,他去以前本来不清楚缘由的,待去到以后看见那小娘子的睡颜,简直比仙女还漂亮,没想到他家将军终于开窍了,别家公子哥到了他们将军这年龄早就有妻有妾了,唯有他家将军还洁身自好地连个青楼都没逛过,让他这胖子看着都急。 虽然那小娘子家是穷了些,还有个弟弟当拖油瓶,但就那模样,别说嫁入将军府了,就算嫁入天家,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广陵蓬越想越觉得在理,怪不得将军今天不找别人专找他,只因为他家将军表达爱慕的方式,这天底下估计也就广陵蓬一人能够理解,想当初他爱上了一位做古董生意的富商家的千金,二话不说,就去盗走了富商家古董店的镇店之宝,于是富商家下重赏寻宝,他本是想亲手将宝物奉还给那家千金的,哪想那一晚,当他成功跃入小姐闺房的时候,里面等着他的不是人比花娇的千金小姐,而是玉树临风的他家将军。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时正好赶上羽鸿夜回京述职,富商与玄北王府素有交情,羽鸿夜就受邀到富商家里做客,广陵蓬刚一翻墙进入富商府里,就被正当值的金昭发现了,金昭是羽鸿夜手底下的第一战将,用广陵蓬的话说,这小子心眼坏下手狠,比当时是贼的他还要贼,他就躲在暗处看他在富商府里上蹿下跳,看够以后就去把他卖给他家将军了,于是千金小姐被掉了包,他就成了那个自投罗网的蠢贼。 遥想当年的自己再看看此时此刻,真没想到他家将军也会有今天,只希望他家将军不要步了他胖子的后尘才好。 广陵蓬一边乐得拍着肚皮,一边就钻入了亲卫营的营帐,此时营帐里正鼾声如雷,铁丑正把一条腿搭在他的被子上,他厌恶地一脚将他的腿踢开,铁丑不满地翻过身子。 看着铁丑那赤|裸的上半身上布满一条一条像毛毛虫似的疤痕,广陵蓬啐了一口,“真是比以前更丑了。”然后他给自己较大的身躯挤出了个位置躺下,没多久就加入到了鼾声如雷的阵营中去。 那头羽鸿夜正拿着白皮书出神,今天军中事务处理完后,他忽然兴之所至,找来副将陪他下棋,副将被他杀得片甲不留自是不必说了,可在整个下棋的过程中,他的眼前总是时不时浮现前几日与那小家伙对弈的场景,尤其是他专注于棋盘的样子,想一想都叫人肃然起敬。 副将不到中局就认输投降了,羽鸿夜自然是意犹未尽,但再下下去也是没有意义,本想再来一盘,但又想到副将也是军务繁忙之人,两个将领在这不务正业有点说不过去,下一盘过过瘾就行了,于是把副将放走。 副将心里也苦,其实他刚一开局就看出了自己与对手实力上的差距,那时他就有了投降认输的打算,他倒不是在两军对垒时会临阵退缩的人,只是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干嘛非得以卵击石让对手杀个片甲不留再光着屁股认输,但实在是大将军在棋盘上也威压不减,他硬撑着到了中局,棋盘上已没有几个他的子了,实在是无力再撑他才认输投降的。 副将一走,羽鸿夜就按捺不住地回忆起了那天与小家伙对弈时的情景,那棋局之上的风云变幻,简直是步步惊心。 他不由地在棋盘上摆起了那天的棋,先是摆上那颗被对方不小心掉落的黑子。 羽鸿夜放下这颗黑子后,看着黑子的位置,不自觉地露出会心一笑,这一子不可能是有意为之,然而恰恰是这无心插柳,却被有心人苦心经营,并最终导致了他的满盘皆输,可他并不悔,一点也不,而且简直输得心服口服,熨熨贴贴。 他就这样一边摆棋一边揣摩,揣摩对方每走一步的意义和心理,直到将整个棋局摆完,就像是给自己上了一堂精彩绝伦的大课,羽鸿夜感觉自己在围棋上又有精进了,可惜那天小家伙在心里演算他输掉两子的过程,他就无从知晓了。 正遗憾时,有兵士进来掌灯,羽鸿夜才发现他这一摆棋,竟摆到了天黑,之前实在太过专注以致于完全没有留意到天色。 看着帐内烛火明灭,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棋艺精湛的小家伙平时都在干嘛,是不是在无人之时偷偷地苦练棋艺,不然怎么能叫他这素有神童之称的天纵奇才都输得这么念念不忘。 他还为他接下来下的命令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已经答应要将那对兄弟招揽到麾下了,所以自然要将他们的底细调查清楚,不然再放进来几个细作,他大将军的英明何在。 于是他不顾更深露重,叫来了轻功绝顶的广陵蓬,下了个语焉不详的命令,让广陵蓬会错了意,可错有错招,此时他手中的白皮书,再次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兄弟俩,真是叫人难以捉摸,明明派人去查探了,怎么结果却叫他更加好奇了呢? 羽鸿夜本想抓起白皮书就去找刘不得问问清楚,问他这书中内容是否有价值?问他这书是不是他们师门所出?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本空白封皮的书不会那么简单,必定有什么深意隐藏在其中。 可出了帐营,他看见了隐隐有晨光露出地面,才意识到天马上就要亮了,又一想起刘不得的为人,他又退回了帐中,安慰自己道,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等天一亮他就过去,至少吃闭门羹的机会不会那么大。 虽说整个玄北大营里,还没有他大将军说的不算的地方,但刘不得是个特例,能不惹他,就连大将军也不愿去轻易招惹他,不但不愿招惹,如果是别人的话,大将军只要招招手那人准保立即屁颠屁颠地到眼前,等着为大将军鞍前马后,可刘不得呢,每每都得让大将军亲自登门,才能表现出他大将军的诚意。 大将军和衣躺在床上,全没睡意,只好闭目养神,堪堪挨到伙房的鸡叫了第一嗓子,他就立即起了床,精神抖擞地出了营帐。 在帐子外守卫的亲卫立即跟上,因为刚轮了值,此时当值的铁丑和周蒜并不知道他家将军昨晚的行为异常。 大将军给属下们的印象一直是说一不二,行事雷厉风行的,像昨晚那样兴冲冲地出了帐营,又赶紧折身返回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即使发生了,值夜的守卫也只当是长夜漫漫,大将军不耐寂寞出来赏个月,赏完就回去了。 羽鸿夜自是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属下们心中引发的联想,他只一门心思地想解开这白皮书的秘密。 等他终于见到刘不得时,高歌和少年已经发现白皮书不见了,两个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直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