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骤停了片刻,继而又开始回血,生机一丝一丝回到体内,刘不得猛地吸了一口气,才转醒过来。 一抬眼是少女仍在酣睡的侧颜,呼吸时唇齿间的腥气让他想起自己刚做了什么。 刚才的自己,那个情不自禁的自己,真如中了蛊一样。 他又看见身旁翻倒的竹椅,目露绝望,想来凭自己这残破的身体是爬不回椅子的。 但他也不想喊人进来,好久没有像这样躺在地上了,久到让自己差点忘记什么叫凄凉。 他就这样静静躺在地上,感受着自己越来越稳健的心跳,让心跳没入掌心,给自己带来活着的感觉。 奇怪,为什么心跳会没入掌心? 刘不得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正覆盖住自己的心房,他不由蜷曲了一下手指,抓得胸口有了痛感。 脑海里有一丝迷茫,继而是一声炸响。 他不敢置信地将左手缓缓举到面前,微微张开五指,翻来覆去地打量,他似乎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这只手,只因为自他出生时这只手就已死了,整日像个装饰品一样挂在身侧而已。 他这是怎么了? 满怀希望的,他试着抬起右手,但很快希望便成了失望,右臂还是如之前一样僵硬,虽然右臂不像左臂,只要使劲全身气力冒着断骨折筋的危险还是能慢慢抬起来的,但眼下左臂的完好,简直宛如新生。 刘不得不敢奢望太多,但他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渴望,他试着动了动双腿,然后奇迹一般的,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双腿竟然能动了!断肢一样麻木了多年的双腿,竟然能活动了! 刘不得激动地浑身颤抖,在没有任何人注视和帮助的情况下,他平生第一次,试着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地上站起来。 蜷曲双腿的动作让他感到新奇,膝关节发出的骨骼脆响,还将他吓得眉头一拧,当脆响过后,他的腿自然而然地弯曲起来时,二十年的积郁从眉间渐渐消融。 他又试着用左手撑地,当地面的凉意通过掌心直达心底的时候,心坎上压着的巨石瞬间被撵成了渣。 他这坚持了二十年没有放弃的生命终于见到了曙光。 当他摇晃着站起身来时,才想起自己这一生还没有迈过步子,以前只是看别人大步流星,而他自己对向前迈步这样的事,还一点经验也没有。 他用左手扶着竹床,学着别人的样子,颤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这一步走得歪歪扭扭,连稚儿都不如。 看着自己刚迈出的,既生涩又别扭的步子,刘不得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已经成了像是要把屋顶掀飞一样的大笑,笑得他眼泪都流了下来,一落两行,簌簌打湿了衣裳。 因服了麻沸散而昏睡着的高歌似是被这震耳的笑声打扰,她撇了撇嘴,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刘不得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偶然,面前熟睡的女子,绝对是他脱胎换骨的关键。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当你有一天遇到了最为致命的蛊,那或许就是你的解药。” 当年的懵懂化作了今日的顿悟,最致命的蛊莫过于情之一蛊,他不知道他对这个仅是见过几面的少女会如何用情至深,但冷硬了那么多年的心这近日来的躁动却足以说明,他对她是心动的,也许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两个人躺着相望时,那颗令他怦然心动的种子就已然种下。 他的身体至今是个迷,不是病不是毒,父亲想要杀他,只有母亲护着他,而他的师父,在他年幼时第一眼看见他,就说那样全身瘫痪的他是筋骨俱佳,有大才之相,并不顾世人眼光将他收为徒弟,但收徒之后又把他一个人丢在雪山之巅。 整整三天,全身动弹不得的他靠着饮雪水吃毒虫为生,那些毒虫就像被他吸引似的总爱往他嘴里钻,直到最后钻进来了一只雪蚕,师父及时出现,制止他把雪蚕咬死,从那以后,这只雪蚕就像找到了宿主一样,一直留在他的身体里,成为了他的力量。 师父说的没错,他的一生,与蛊有缘。 他看着眼前熟睡的少女,就像看见自己的希望。 轻轻的,他用左手握住少女的右手,弯下身子,将雪蚕放出。 刚能走的双腿还是无力的很,刘不得扶正椅子,慢慢坐了下来,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简直还没来得及跟他灰暗的过往告个别。 他坐在椅子上,将心情沉淀下来,此刻除了雪蚕沙沙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打扰,刘不得正好能梳理一下。 为什么他的身体会突然好转?他的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这一切都发生在那情不自禁的一吻之后,他自认不是君子,即使是乘人之危他也认了。 不但认了,他还要好好回味,那一吻实在美妙,当二人的血在唇齿间辗转时,那滋味简直不能言表。 原来是血! 想通了这一层很关键,因为接下来的问题也都因着这一层的关系可迎刃而解。 比如为什么他的左臂和双腿都好了,唯有右臂还不见起色? 因为当二人的血液相融时,少女也只有左臂和双腿能够活动,当时右臂还没有接受过治疗。 如果他想让自己的右臂也活动自如,那他就一定要先将少女的右臂治好,治好之后。。。很有可能。。。需得再次血液相融。 想到这里,刘不得的心砰砰直跳。 直到雪蚕收工被主人收回,高歌也一直如沉睡般没有醒来,睡着了自然也就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大那个对刘不得来说意义重大的吻。 想完了自己的心事,刘不得终于意识到今日整个治疗过程的不同寻常。 少女似乎一次也没有醒来,一下眉头都没有蹙。 忧虑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刘不得猛的站起身子,无意间失了他往日的冷漠从容,迈着学步孩童一般踉跄的步子,转过竹床,瞧了瞧高歌的脸,犹豫着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醒一醒,快,醒一醒。”他的指尖僵硬冰凉,触碰到的肌肤却是温热有弹性的。 他此一生,除了儿时模糊的记忆里,那母亲将他紧紧环住的怀抱,他还不曾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像是感觉到了刘不得指尖的凉意,高歌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继而慢慢睁开眼睛,她朦胧着睡眼还没有完全醒来,“瞅什么瞅啊小伙?再给姑奶奶上两瓶茅台!” 说完她眼一合,又昏睡了过去。 刘不得为她忽然转醒还小小不言地紧张了一下,待听清她说的话,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茅台,但从她的自称也能听出这是喝醉之人的醉言醉语。 刘不得简直哭笑不得,同时心里也在想,那酒果真那么烈吗?能抵住蚕蛊疗伤的剧痛,到现在都不醒? 他记得少年拿过来的方子上写着“烈酒冲服”的字样,那么这酒的作用应该是催发药力,那么这药。。。 麻沸散! 刘不得的身子晃了晃,今天这接二连三的惊喜,让他都快吃不消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终是唤了人进来,交代少年高歌是醉了酒,就让抬担架的壮汉把高歌抬回去了,而他只端坐在椅子上,还不想让人瞧出他的不同寻常。 高歌这一觉起来,就已到了傍晚,她已经躺在自己的那张胡桃木床上了。 睡醒以后,顿觉神清气爽,一点醉酒的感觉也没有,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腕,已经被蚕蛊治疗过了,她稍稍动了动,疼痛的感觉才一点点传来,麻沸散果真名不虚传,整个接骨的过程她都没有感觉到半分痛苦。 少年适时地推门进来,与往日不同的,今天的晚饭不是那长得像黑馒头一样的丸药。 少年正端着一只比他脸还要大的海碗,缓缓朝她走过来。 还没看清那碗里装着什么,高歌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因为她闻到了久违的肉的香气。 待少年将碗端到高歌床边,高歌努力伸着脖子,果不其然,真的是一大碗肉,看起来有点黑,有可能还是红烧肉。 “你有银子买肉了?”高歌自穿越过来后就没闻见过一丁点儿肉腥,看不见还好,此时面前摆上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就再也躺不住了,自己挪动着想要坐起来。 少年点点头,故作神秘地问:“你猜是谁给的银子?” “你师叔?”高歌连想都没想就回答。 少年立即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吗?高歌不解,除了他那个冷血师叔能接济接济他这个师侄,还有谁能给他们银子。 高歌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还没坐稳就想要伸手去拿肉。 少年立即把碗端开,“用手拿多脏啊,我来喂你吧。” 少年似乎很喜欢做喂饭这件事一样,用筷子夹起一块半肥不瘦的,就往高歌嘴里送。 肉一入口,虽然不是想象中红烧肉的味道,但那香气四溢带给人的满足却都是一样的。 “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也没用过师叔的银子,”少年一边喂肉,一边貌似闲聊地说,“今天不光师叔给了银子,你猜还有谁给了咱们银子?” 高歌一听还有后续,立即咽下了嘴里的肉,惊讶道:“还有别人给咱们银子?” 少年很满足高歌那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再卖关子,“这人你肯定想不到,就是大将军的亲卫,前几天咱们还见过的,叫铁丑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