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袖子下的伤口已然溃烂,流出的脓血还泛着乌黑,看得高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那个受伤的人,就好像擎着的不是自己胳膊似的,依旧与人谈笑风生,“鸿夜这伤不小心耽误了几天,还得请刘大人费心了。” 刘不得见了,眉头皱得死紧,仿佛能夹死苍蝇,“将军这伤少说也有六七日了,毒不是什么非死不可的毒,可浸入了骨头就很麻烦了。” “所以才来找刘大人您那,哈哈哈。”大将军豪气干云地大笑出声,门外的人不知道,还以为里面的两位大人言谈正欢呢。 其实羽鸿夜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做这些都是为了给外人瞧的,七日前,他得到密报,说北齐国细作欲勾结大通帝国前朝余孽在他所管辖的北境秘密接头,牵扯到两国皇权,此消息实在过于机密,为防消息泄露,他亲自带着亲卫前往密报中的接头地点,以探虚实,却没想到,到了地方,不但没有北齐国的细作和前朝余孽的影子,反而是他们中了埋伏。 乱箭之中,他成了众矢之的,数名亲卫为保护他当场牺牲,铁丑帮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箭,但他的左手臂还是在撤退时被有毒的流矢擦伤。 羽鸿夜为将三载,心思缜密,英勇过人,还没有哪一次的战斗是败得如此狼狈不堪。 但也因此让他知道了,在他身边的人之中,必定有他国细作混入,行动计划败露即是他们此次行动失败的最主要原因。 他发誓一定要将那细作抓出来碎尸万段,不单是为了雪耻,也是为了那些为保护他而牺牲的弟兄们。 于是他命人将牺牲的战士秘密安葬,并默默将受伤的手臂藏在了战袍之下,今天来此之前,就连贴身服侍的亲卫,也不知他手臂上有伤,在没有找到那名细作以前,他不会露出一丝端倪,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但他也确实是大意了,以为区区擦伤,养几日就好,但没想到这伤口不但没有愈合,反而越发溃烂,昨日正好有人来报告说刘不得要烈酒,今日他就借送酒的名头来寻医了。 “将军这伤,下官治不了。”刘不得眉头一舒,不负责任地说。 羽鸿夜饶是自制力再好也不由愣了下,“刘大人此话怎讲?” “这伤是小,毒才是大,既已入骨,需得借外力刮骨疗毒,此并非天山雪蚕能做到的,下官废人一个,也无法为将军刮骨,将军还是另寻高明吧。”刘不得像个甩手掌柜一样,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羽鸿夜闻言,总算是露出了点大将军应有的威严,“军营里有细作,别人本将军都信不过,还是得请刘大人想想办法。” 高歌总算是看明白了,怪不得大将军这毒伤要拖上这么久才来寻医,原来是军营里有细作,他的伤不能被外人知晓,不然敌人一定会趁虚而入攻其不备,或者来个谣言生事动摇军心也是大大的不妙。 只是刚才大将军以礼待人刘不得都不肯就范,那如今他以势压人,这刘供奉就能从了他吗? “没办法。”刘不得连想都没想就说,如果他的手能随意使用,他现在一定会做一个送客的“请”的手势。 羽鸿夜可能也没想到这刘不得竟如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么刘大人可有信得过的人,最好是略懂医术的,然后请他来为鸿夜疗毒?” 高歌心里想着,其实这大将军也蛮可怜的,在像刘不得这种软硬不吃还有真本事的人面前,不但不能耍威风,还得处处打着商量,但看刘不得,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有是有,可他未入行伍,并非我营中将士。”刘不得想到了一人。 “那样岂不是更好,他也就没有成为细作的嫌疑。”羽鸿夜说完还瞥了高歌一眼。 高歌本来坐在竹床上像没事人一样,但她接收到了那一眼,才全身一个激灵,让她茅塞顿开,她之所以被留下,一方面是因为她腿脚不好行动不方便,将军宅心仁厚让她留下,而更重要的一方面却是,将军知道她的身份并非是玄北军中人,不在他的怀疑范围里,所以没有必要非得避开她,如果屋子里只剩将军和医生,更会引人生疑,留下她的真正原因便是为了掩人耳目。 而刚刚羽鸿夜那一个眼神,就是对她的警告,她得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告诉,不然后果会很不好。 此人心思之缜密,胸中之城府,已是世间少有的了,又是个为将为帅者,那么那些与他对立的人,高歌真是为他们捏把汗啊,而那个细作,被找出来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刘大人既然已有人选,本将军这就派人去请。”羽鸿夜郑重道。 “不必请了,他就在门外,”刘不得说着,扬声一唤,“臭小子,别在门口蹲着了,进来!” 过了几息,高歌就听见了熟悉的噔噔噔的脚步声,脚步声到门口戛然而止,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那人在整理仪容,最后门才被推开。 “师。。。刘大人叫我?”推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年。 羽鸿夜见了来人,不由心领神会地弯了弯嘴角,同一师门的师叔侄,医术必定也是相通的,虽然对方年龄看起来小了些,但他自己就是少年扬名,自知人不可貌相,年龄往往会是最有利的伪装。 高歌见了少年也没有惊讶,当时羽鸿夜的提议一出口,她也首先想到了少年。 待少年将门重新关好,刘不得告知了要他进来的原因,少年听说是祛肉刮骨的活计,不由苦了脸,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大将军,就要用刀挖他的肉啊,要知道他是有多崇拜他啊,那可是神通三杰啊!大名鼎鼎的神通三杰啊! 但根本由不得少年抗议,刘不得已经交代了一应事宜。 最后羽鸿夜吩咐少年去取一副围棋过来,刮骨疗毒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他得对外有个交代,所以他就宣称要与刘不得对弈,让少年在旁伺候着帮刘不得铺个子儿什么的。 少年趁去取围棋的时候也顺便把刮骨需要的工具都拿了进来,事无巨细,一切都在男人们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看起来高歌却是那最闲的一个,直到一切准备就绪,少年已经手执刮骨钢刀,刘不得在旁小声指点着,羽鸿夜依旧淡定自若。 “一会儿要是疼了,将军可千万别喊出来,不然别人不知会怎么想。”刘不得毫无医者仁心地说。 羽鸿夜坐在少年为他搬进来的一把椅子上,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提起了地上的酒坛,帅气地用牙一扯,将上面的酒封扯掉,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来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一刀切下去,脓血就顺着羽鸿夜的胳膊流了下来。 这可是生割人肉,高歌只看了一眼就已经头皮发麻手脚冰冷,再也看不下去了,而这被一割再割的那个男人,竟是一声不吭,就像没有知觉似的。 原谅事出突然,高歌此时全然忘记麻沸散的存在了,她实在是被面前这个男人生猛的意志力惊住了。 她忍不住去看男人的脸,难道他真的感觉比较迟钝吗? 只见男人脸上的冷汗正漱漱而下,但他的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感觉到高歌的目光,他还朝她看过来,并微微一笑。 这一笑,在这样的情景中,男人铁骨铮铮的形象与他钢铁般的意志,为这一笑增添了无穷魅力,于是被这一笑袭来,高歌那冰冻百年的心突然融化了一角,还没来得及细品个中滋味,对方就开了口。 “你会下棋吗?”羽鸿夜的话是对着屋中这唯一一个闲人说的。 高歌机械地点点头,她前世是会的,这一世应该也没忘记。 羽鸿夜又是微微一笑,“那就陪我下一盘吧。”他只是想找件事情来分散一下对疼痛的注意力。 羽鸿夜单手将围棋拿到竹床上,高歌身子往后挪了挪,腾出够放棋盘的空间,于是他们一个坐在竹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面。 高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与古代大将军开始了棋盘上的博弈。 羽鸿夜让高歌执了黑子,意在表示谦让,围棋中素来有执黑先行的规矩。 高歌没有推拒,不然岂不是不给大将军面子,她又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刘不得。 可是,虽然她不知道大将军棋艺如何,但她本人前世最遗憾的事就是生无敌手,从来未曾遇到过能下赢她的人。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能过目不忘,看过的棋谱全都记在脑子里,下棋时这些棋谱就会自动自觉地跳出来,任君采撷,有时她也会想,如果不选择从商的话,当个职业棋手她也会一世辉煌。 而羽鸿夜羽大将军呢,虽然他是世人皆知的神通三杰之一,但早在他七岁那年,就已经考取了棋艺一项的精通一品,再往上考不是考不上,而是他身为玄北王世子,棋艺一项太过精通会被人认为是玩物丧志,所以此一技只作为他的爱好足以,他也很久没有过棋逢对手的感觉了,但今天面对的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让自己转移些注意力而已。 只见高歌已经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起了一子,但她的手刚好,还并未完全痊愈,这夹子的动作对她来说还是比较有难度的。 她颤巍巍的将那黑子夹到了棋盘上方,还未选好落子的地点,就听啪嗒一声,黑子掉了下来,且掉落的位置很不利,仅在棋盘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