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少年他师叔掩了心神,没好气地说,“非让我讨媳妇,难道要我讨个有心疾的,回去供起来日日膜拜上香吗?” 还没等高歌有所反应,少年就拊掌大叫着:“师叔好本事,医术登峰造极,只瞧上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了不起!” 一连串马屁拍得啪啪响,马却不买账,虽然马蹄是残的,但却可以打鼻响。 “哼,”他师叔用鼻子哼了一声,“怎不见你师父?这么久了他去江源道还没回来?我看老虎不在,你这山猫是要成精啊,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高歌这才听出来原来他师叔还不知道他师父已经仙逝的消息,怪不得还有心思被这小子哄来看“媳妇”呢。 少年的师父已经去了八|九日了,他师叔都还不知道,看来他这师叔并不住在附近,高歌对这陋室之外的世界还是完全陌生的,之前被自己身体整得朝不保夕提心吊胆,也没顾得上关心旁的,所以也猜不到他这师叔是从哪里来,何以少年没有将他师父仙逝的消息告诉他? “师父早在十天前就回来了,但回来没两天就走了。”少年的语调平平,听不出来伤心或是难过的情绪。 但恰恰是这样,听到了才更让人感觉揪心,高歌有些痛恨自己这副软心肠,之前还恨这小子恨得牙痒痒,转眼间就又怜悯起他来了。 “又去哪里了?”男人没有理解少年的话,兀自问道。 少年挠了挠头,看样子还真在仔细思考男人问的问题,看得高歌一头黑线。 “师父说他的魂魄可能会飘到海上的某座仙岛去,让我不用再找,只将他的身体埋在云崖山下的林子里就行了。”少年认真说道。 男人闻言并没有高歌想象中的扼腕叹息,或是伤心欲绝什么的,他只是仰躺在那里,良久没有再言语。 “呵呵,”忽然一丝苦笑溢出男人的嘴角,“老家伙,人都死了才想起什么仙岛,准又是哄这臭小子的把戏。” 原本他一身白衣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有点惊悚了,高歌闻言,更为骇然,与少年两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射向他。 这是人家师父临终前怕徒弟难过才说的话,意在让徒弟有个念想,就当师父还在人世间,可这家伙倒好,上来一句话就给拆穿了,高歌心内不由感慨:这情商。。。简直都不能称作是情商了。 “师叔不相信海上有仙岛存在吗?”少年瞪大眼睛,一副惊讶的模样。 “怎么,你信啊?”男人仍然仰躺着,目光落在屋顶,也可能落在记忆的远方。 被男人反问,少年愣了一愣。 高歌只觉这少年的脸上似乎一直是有阳光有灵性的,几乎从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呆呆的表情,心想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吧。 “我也不信。” 高歌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少年,让她不可置信的不是少年不信他师父说的话,而是他说话时声音里微微的颤抖,和那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悲伤。 高歌心头一紧,那根桩子似乎硌疼了她,让她很有落泪的冲动。 “扶我起来。”男人的声音响起。 立即,两个壮汉将担架平放在地上,其中一个将男人扶坐了起来。 “过来。”男人是对着少年说的。 从高歌的角度,她看不到男人的脸,不知他是面若寒霜还是和煦如风,但从他的声音里,高歌听出了那碎了一地的萧索。 少年举步缓缓朝男人走来,犹如一个精致的木偶,此刻更是被抽空了生气,只需提线,他就会跟着你走。 少年走到男人的身侧,跪坐下来,背对着高歌,高歌虽看不到他的脸,却看到了令她一辈子都不敢忘怀的画面。 只见那需要倚靠着别人才能坐起来的孱弱男人,正颤抖着从他的广袖之中伸出一只手来,虽是一只完好的手,但看起来他操纵这只手时似是在忍耐着千钧的重压,当他一点点将手臂抬起时,那每一寸艰难的移动,那每一次止不住的颤抖,高歌都仿佛在目睹着一个男人是如何用倔强来诠释生命的顽强,手臂越是被他抬高,那颤抖就越为激烈,直到他将手臂举高到少年头顶,他的半边身子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因为他面对着少年的脸上,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高歌狠狠咬住唇,似是要咬出血来,不然她真怕会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对那个男人的敬畏,控制不住会泪奔嚎啕。 最后,重重的,也是轻轻的,男人将手掌覆在了少年的头顶,“不怕,不怕。” 少年微垂着头,他的后背起初绷得直挺挺的,当他感觉到手掌覆在头顶的力量时,少年浑身一僵,紧接着,他像极力隐忍着什么,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直到耳边响起那句不算温柔的低沉话语,“不怕,不怕。”少年的肩膀才不堪重负般垮了下来。 不用看高歌也知道,在那只或许温暖或许冰凉的大手下,这个少年,终于哭了。 心里似乎是被划开了一道决堤的口子,既有泛滥的洪水汹涌而出,同时又有阳光暖融融地照了进来,直照进高歌的心房,这使高歌自穿越后第一次感到她此时此刻正拥有着的生命,一个鲜活的生命,即使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她也仍在呼吸着,心跳着,在体味着人世冷暖,在品尝着人生百态。 感恩生命,感恩这让她能再世为人的生命。 后来他师叔还是被抬着走了,少年一直沉默着送他师叔离开。 直到有月光从墙上像窗子一样的破洞里洒了进来,高歌也没有再见少年回来。 这个孩子,应该是躲在哪个角落里正偷偷舔舐伤口吧,高歌这么想着,也顾不上自己还没有接受晚餐洗礼的胃肠,叹息着进入了梦乡。 直到翌日一大早。 噔噔噔,这简直成了高歌每天起床的专用闹铃声。 “你醒啦?”高歌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少年就将脸挤了进来。 “什么鬼!”待看清了眼前,高歌忽然惊叫出声,并伴随着抡出一拳的冲动,只可惜手还动不了。 少年闻言收回脑袋,不去忏悔恶作剧成功,反而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揉了揉自己两个肿的跟核桃似的眼睛,扁着嘴不吭声。 高歌就是被他这双眼睛吓到的,那可不是一般的核桃,是一对精挑细选品质优良的贡品大核桃。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高歌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变成这样除了哭了一个晚上可以解释,还能是为什么。 “我昨晚梦见师父,他打我来着,说我没有完成他的遗愿,就一直追着我打,我委屈地边躲边哭,直哭了一个晚上。”少年说话时形容憔悴,说出的话让高歌有虐|童的冲动。 但高歌转念一想,没完成遗愿,这么说,“你师叔不愿娶我?” 其实这个不是高歌关注的重点,她真正想知道的是那男人到底愿不愿救她? “师叔没说娶,他只说他师兄尸骨未寒,现在哪里是想这个的时候,”少年的核桃眼只剩一条漆黑的缝了,“但是你放心,我师叔也没说不娶你,你还是有希望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高歌也算是有点了解这小子了,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内心里机智又敏感,隐藏在天真烂漫的美好皮囊下的是一肚子坏水的腹黑心肠。 所以,高歌知道这小子就是故意这么说,想要恶心她欺负她,但若要真的害她,照目前来看,这小子是不会的,正相反,他还处处悉心地照顾她,偶尔还施舍她一点温暖,就让她感动地以为人间尚有真情在了。 “那我的伤?”高歌躺了这些天,现在最渴望的,当然就是健康了,这种就连一个小孩都能任意欺凌她的日子她希望越短越好,同时,她也不想亏欠别人太多,哪怕这个人,是个孩子。 “这个他没提,”少年摇摇脑袋,“没说治,也没说不治。” 原来他这一早上是来说废话唠闲嗑的,高歌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脾气了。 “嘻嘻,不过你别担心,我师叔虽算不上什么圣人,但医者仁心,他总不至于见死不救的,更何况,”少年将核桃眼转到高歌脸上,高歌立即有被小毒蛇信子扫过的感觉,“你好歹也是他的媳妇替补。”他不要命地说了一句。 “滚!”一声怒吼回荡在大通帝国边陲的一个小院上,惊掉落叶无数,惊起飞鸦一片。 就这样,高歌的异世生活是从床上开始的。。。 她躺在床上,因为她只能躺在床上,每天与少年斗斗嘴,日子过得也不算太无聊,少年很细心,每天变着法地激发高歌对健康的渴望,她几乎每天都在发誓等到她能站起来的那天,等到她能跑能跳能打人的那天,她要怎样怎样。 又过了几天,高歌在她的常规噔噔噔闹铃声中醒来。 “你醒啦?”少年的核桃眼早已消肿,又露出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收拾收拾,我师叔要见你!” 高歌只感觉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所以没听清楚,“你说谁要见我?你师叔要见谁?” “在去以前,咱们得乔装打扮一下,不然不容易混进去。”少年没理会高歌的不解,自顾自地不知从哪掏出两套半新不旧的黑灰色衣服,样式让高歌有点眼熟。 高歌一边清醒自己的大脑一边努力思考,少年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套衣服穿戴在了身上,看着少年这身打扮,高歌恍然想了起来,这是那天抬着他师叔进来的壮汉身上的统一制服。 “你是说你师叔要见我?为什么?”高歌警惕地问,那天那个男人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 那样一个男人,可以说他身残志坚心智顽强,但那冰魄般拒人千里的气质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侠肝义胆,什么侠骨柔肠,所以这些天里,她对他几乎都不抱多少希望了。 “师叔遣人来说让带你去他那里,人都在门口等着了,我来帮你把衣服穿好。”少年不由分说地掀开高歌的被子,就开始麻利地往她身上套衣服,同时还能细心地不碰痛她的伤口。 这些天少年除了按惯例与她斗嘴耍贫,对她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擦身换衣的活也不是没有干过,起初高歌会脸红,但经历了一次两次后,只当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自己只要搬出上辈子征战商场时经过千锤百炼的脸皮,也就将害羞害臊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师叔这是在哪啊?为什么还要乔装才能进去?”高歌不了解这个架空的时代,看不出这衣服的出处。 “我没跟你提起过吗?我师叔是玄北大营的供奉,咱们这是要混进军营里去。”少年扬着小脸,自鸣得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