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覆灭像是一道哨音,一道撼动北境张敬忠神经的哨音。
七月初三,张敬忠放弃故步自封,主动对长安以及英吉利亚人开炮。
七月十七,张敬忠麾下的大将军张瑞取得惨胜,这是张敬忠一方的第一胜,也是最后一胜,其代价是整整二十万人马。
而长安方面仅仅出了不到十万人的军队,其中英吉利亚人只占了八千。
这一战同时也是赵毅御驾亲征的唯一一战,乱战中,赵毅险些被斩首,其所率军队溃败之后,英吉利亚人不得不紧急驰援战场中心,将赵毅营救回长安。
只是此时此刻的长安,已经被李照偷了家。
张敬忠的主动进攻虽然出乎了李照的预料,但并不影响她顺势而为,于京畿道紧急集合所有有生力量,以点带面,以乡野围困京畿,彻底合围。
久处长安的那些官员们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庶民。
那些高高在上的英吉利亚人更不曾见过如此决绝的人们。
那些手持铁钉耙头的庄稼汉拼了命地往守军们的枪口上堵,只为给后来的德胜军铺开一条人梯,他们的无畏在震慑了敌人的同时,也给了德胜军们一股名为悲痛的力量。
这样的战斗并不只是发生在长安。
它发生在同昌,发生在新州,发生在只要还有一个百姓活着的端朝土地之上。这些人因为不起眼的沁园而集结,因为沁园的新刊而醒悟,在面对着压得自己无法喘息的皇帝和英吉利亚人时,他们选择是迎头而上。
有一点李照并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东阁,那本名为端史的书,那本因她托付而被顾奕竹好生保管的书,在天亮时化作了灰烬。
“阿姐!”
一声带着喜悦的呼喊声穿过了战场,传到了李照的耳中。
尸山血海之外,是松无恙浴血而来。
靠在长安城墙边喘息了一口的李照还没来得及朝松无恙招手,就看到了松无恙眼里的惊愕,随后李照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转。
“阿姐!!!!”
“小照!”
“照儿!”
无数声呼喊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一点点离李照而去。
咚。
李照最后听到的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她也看到了自己靠在城墙上的身体,以及自己身后的那个持刀的狰狞男人。
“亲爱的,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与那男人狰狞面容全然不同的温和声音在这对视的一瞬间直击李照的脑内。
之后,李照看到那个男人伸手扶住了城墙边摇摇欲坠的残骸,只手捅进了残骸的横断面处,等到他的手再出来时,其掌心就已经抓了一把灰白色的碎片。跟着,那些碎片一点点融成细沙,从男人血淋淋的指缝间流失,落在地上后转瞬无痕。
他是裴朗明。
失去意识前,李照的大脑得出了最后一个结论。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松无恙提剑闪身到了男人身前,她抬臂沉腕,长剑已然刺在了男人的胸口,剑锋却再不能前进一寸。
“我不杀你,滚吧。”男人冷漠地扫了一眼松无恙后,拍了拍手掌上的污秽,转身走了。
松无恙要追,可她不过眨了眨眼睛,那男人就消失在了她面前。
“救人”
阮素素崩溃地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去拾滚落到地上的人头,嘴里叫嚷着救人,救人,脸上却只剩灰白。
“怎么回事?那是谁?”跟在阮素素后面的顾奕竹有些茫然,他像是根本看不懂一般,扭头指着那倒在地上的尸体,问薛怀道:“素素是不是累坏了?她抱着的是谁?那不是小照啊!那不是小照”
人群中,不知谁先起了一声头,嚎哭出声。
“起来,我们杀进去。”薛怀红着眼睛走近阮素素,他一把将阮素素拉起来,嘴里的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瞥到了不远处策马而来的第二波援兵。
陈为仁领头,薛如意侧翼,后头跟着浩浩荡荡的从各地赶来的文士。
几年来,薛怀从没有一刻是像此时此刻这样,希望如意不要与自己相见的。
“哥。”
薛如意对于薛怀等人呆愣在城外有些不解,连忙勒停了身下马儿,快步冲了过去,口中怪道:“哥?你们怎么不进城?这东城门不是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哥?”
一点点走近的薛如意看到了薛怀身侧魂不守舍的阮素素,也看到了她怀里的人头。
“这谁啊?是我们的兄弟吗?快带去厚葬吧,进城的计划可不能耽搁!”薛如意没想那么多,过去拉了一把薛怀,说:“照儿姐姐的计划是要在天黑之前攻下长安,你们即便是手足情深,那眼下也不是用情的时候。”
薛怀慢半拍地嗯了一声,脸上颓然加重。
“是了,小照的计划。”顾奕竹像是被一棒子敲醒了一样,猛地回神,转身就往城里走,“攻下长安,驱逐英吉利亚人,毁掉皇室。”
“计划的最后”
锦囊,对,锦囊!
顾奕竹慌张地顿住步子,上下左右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衣袍,最后总算从湿漉漉的袍子里摸出了一个已经被染红的绸布袋子。
可等到顾奕竹将绸布袋子里的纸取出来打开时,所看到的却叫他眼泪夺眶而出,将他的视线给糊了个通透。
再见。
小小的一方纸条上,李照只留了两个干净利落的字,一如当初平南谷外,她恣意妄为地将他拽上贼船一般,不留余地。
“照儿”阮素素仅仅抱着怀中已经失去温度的头颅,不禁仰头朝天,痛嚎出声。
本来已经走出几步的薛如意脚下一顿,回身望向薛怀。
“哥,素素姐在说什么?”
“哥,说话啊!”
“哥,告诉我,那不是照儿姐姐,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