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日 星期六 西宁 晴 躺在部队的床上,心情还在久久地激荡着,熄灯号早已响起,黑暗中仿佛能看到你明亮的眼睛。身边是你,我睡不着。 凌晨起床号带走了你,我在这一隅中独坐,听着外面整齐划一的号子声,记录下这两天一夜。 无法形容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周五早上的?浑噩与匆忙间,赶到火车站,开往西宁的列车发出呜呜的鸣响,坐在窗边的才似乎醒过神来,这条通往你的路上,前方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近两年之后再见,你会是什么模样?对我一如既往憨厚地笑,还是已如陌生人,淡漠相望? 我猜不出来,也不敢猜,害怕现实与想象差距太大,会接受不了。 生活是很现实的,你最少应该还会客气而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给我吧?我安慰自己,这样就是最好的相见,不再深情,却也无畏相互伤害。 过唐古拉山脉时基本没有信号,幸好你的短信在入夜之前到来。 【是不是信号不好?电话打不通,明天早上八点到是吧?我在火车站等你,记得,下车不要自己乱走。】 【嗯。】我忐忑的心安定下来,也许没有我想的那么坏,毕竟,你还能出来接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却也不是特别好奇,见面再说吧。 因为这条短信,列车穿过海拔最高处时,我依然能一夜好眠,不曾被高反搅扰。 春日的西宁火车站乍暖还寒,我穿着天蓝羽绒长袄,牛仔长裤踏着绒毛短靴,火红的围巾一出站,被风扬的飞起。拨开挡了视线的发丝,就看到你站在公交站牌下,朝我挥手。 牛仔裤、运动鞋,甚至依然是那件熟悉的黑色薄袄。依然高大、挺拔。 我不由得加快脚步,你却快我一步,已经到了近前。 “来了?包我拿着。” 我忘了那一刻你的表情,只顾着说点什么,显得自然而不慌乱。 “你一个人吗?部队可以让你出来?” “这个回去我再跟你说,我们先去坐公交车。”你自然地拉过我的手。 “这是去哪?” “玛沁县。” “你们在那里?”公交车上人很多,我下意识地换掉了和部队有关的词,即使如此,你还是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还是这样,对自己认定的事执行的滴水不漏,例如,部队的保密条例。 你不说话,却又一直看着我,在我看过来时却又不经意滑开目光。 “你的问题,很严重吗?” “不严重。” 我不相信地看着你。 “真的,其实,你不该来。” 你难以言说的目光让那时的我以为,你是在为我担心。现在想来,自己确实很幼稚、单纯。其实,你那是在告诉我,既然来了,就别想跑了,是吧? 但那时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地为你的话感动,突然就在这样细碎的问答中找回了当初的熟悉,心中的怯与惧一下子都消失无踪。那么自然地反手握住你的手,拿起来参详。 还是那样厚实温润,即使是掌心遍布的茧也觉得充满了温柔。 不知道哪里触动了你,你一手扶着扶手,另一手握着我的手一用力将我圈在身前,捏了捏我的手,一下重一下轻,仔细看我的神情。 “还爱玩这样的游戏?” “你不喜欢?重不重?”你又用力捏了一下。 手臂一麻,我疼的手一缩,你立马松了。反手握住你手用力:“这么大力气你说疼不疼?我捏你试试?” 你一副尽管捏的表情,我泄气一扔:“才不,当我傻子呢?” 以前就爱这样,每次我疼的趴在你胳膊上抠你手指,你就捉弄我一样哈哈笑。不管怎么用力,回捏你就像没感觉似得,我这种力气去捏你,不是在自找苦吃?硬邦邦的石头似得,我傻了还去。 你笑着伸手再次握着,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瘦了。” 我抬头,你的神情很自然,甚至带着点笑。 “第一次见面时,你一笑脸鼓鼓的,很好看,现在,下巴都尖了。” “所以现在不好看了?”我懒得跟你辩解苹果肌和鼓脸颊的区别,故意找茬。 “没有,都好看。” 情商还停在过去那个阶段。 我权当你说的很好听罢。 玛沁县在偏僻山区,两三个小时的公交车颠簸之后,在中途的兵站换乘军用大卡车后,你的话渐渐多起来。 “这是外出集训的兄弟们,这次一共出动了九辆,是吧?”你转头向开车的兵哥求证。我们坐在其中一辆的副驾驶上,前面也是排成一条直线行进的大卡车,有很多军人坐在车上。 “看到那一溜过去的白杨树没有?从那座山口进去就是我们团的驻地了。” “这不算泄密吗?”我压低声音,力使司机大哥听不到我的发问。 “没事儿,你能给谁泄密?” 无奈,难道我竟然连泄密都做不到?你这自信也是没谁了。 你那时是不是心情很好?因为我似乎也被你感染了。 又不知摇了多久,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驻地很大,高楼不高却很多,绿树成荫,大道平直宽阔,不看远处的群山,说这里是县城也有人信的。大门没有任何标识,就像曾经在拉萨看到的军|事|管理区,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 宽阔的林荫道上不时有列兵经过,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你会拉住我,立在路边,刷地敬个军礼。 走进你们连大门,突然冲出来一二十个兵,在面前啪啪啪站成两排,迅速而整齐。 “欢迎嫂子来我连参观!欢迎欢迎欢迎!”敬礼后,啪啪啪一片掌声。 艾玛,嫂子?!看着大家满脸笑容,我不知该解释还是该默认,连声道谢。不等我开口,你笑骂到:“别闹了,先去饭堂等着,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放好包,我在屋外等你,再次出来的你不得不说,真的很帅。一身军官常服,配上大檐帽,扳正中又带着英武,十分干练精神。 路上经过一列坦克,有士兵在忙活,一位首长模样的军人手背后正站在坦克旁边说话。你拉着我转身走过去,敬礼,报告,一句团长好。 “好好好,这就是你那个女朋友?蛮漂亮撒,你小子眼光不错!” 这个团长笑眯眯,竟然没有责骂你。 我笑着朝他弯了弯腰,说团长好。 “你们先去饭堂,那群小子都等急了,我一会儿就来!” 糊里糊涂我又被你带到饭堂。 士兵们合唱《团结就是力量》,还有许多我不知道名字的□□,但是都很好听。一群大男人雄浑的歌喉让这些没有生命力的句子变得生动鲜活。 他们接下来敬酒、说荤话就更鲜活了,一个个满脸带笑喊你班长,一面毫不客气地灌你,好在,我记得你说过,酒量应该还可以? 即使如此,我也很怕你被灌倒,别的不说,一会儿见你领导,为你求情,我一个人单枪匹马上阵? 好在有个肩章和你一样的军人主动为你挡酒,好像就是刚刚欢迎我的那列士兵中间那个?看着有点熟悉。 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梁栋,曾经我们视频时作为背景出现过。 一顿饭,你的团长没有来,只让人传话,临时有事,让你带我去营地参观。那时我还有些纠结地想,为什么不先见面,这话不说清楚,我哪里有心情去参观? 反倒是你,一点也不着急。 梁栋合着几个士兵,带着照相机,又是拍照又是合影,我也只好挂着笑脸配合了。 渐渐的,这配合就变成了投入。 你们带我走过装甲战车,介绍它的历史和巨大作用,里面复杂的电子设计让我惊叹;你们指点一列军用火车,告诉我它身上载着的各种新式武器,令我暗暗咂舌;你们带我进入信息控制室,演示使用信息技术作战,你们就像俯瞰在空中的雄鹰,指点江山;走过训练场,你们上演腹部绕杠比赛,汗水在发上颈间洒落,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反射着坚韧不屈的意志;你和战友在沙场上空手搏击,闪躲迅捷,出手力拔千钧,一面为你担心,一面又为你骄傲。 原来这就是你啊,怀泽,这就是这两年的你,出了校门一头扎进社会,你依然坚强,军营把你磨练成一杆钢枪。你和战友们一起欢笑大闹、搏击比赛,你带着笑,眼睛发光,这样的你让人不由自主地沉迷,连带你的战友和这块群山之间的小城都变得美丽起来。 雄浑的男儿力量在这块土地上勃发,处处都有着军人的刚毅和果敢,就连我自己,往常逛街拎个包都嫌累的人,看到这一幕幕热血场面,都想和你们一起鏖战其中。 时间过得那样快,等我再想起此来目的,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你的团长终于来了,他亲切地拍你的肩,和战士们喝酒说话。言谈中我才知道,和你一起借调过来的有四个人,包括梁栋,你们既是军校同学也是同行战友,被这里的连队认为是“精英种子”,很受重视。 我也那时才知道,我的底早就被你的连长查了个底掉儿,我是哪里人、家中几何,资料早就摆在他老人家案上了。我还不能有任何怨言,因为这是‘正常程序’,而且人家解释的十分为你着想,十分通情达理。 更何况,不用说,我也看出来了,部队果然如人所说,上下级分明,战士们对你和梁栋、你们对连长、团长的态度都证明了这一点。 “那你真去找过我?” “真去找过,你那天穿着咖啡色大衣是吧,不过没有违反军纪,那天是正常外出,我请了假的。” “恋爱报告是怎么回事?” “是梁栋那小子泄露的,这里知道我们的事的只有他,以前在军区总医院实习时你还见过的。”并非要什么恋爱报告,只是梁栋串通连长要帮他把我给挽回来而已。 “义务兵不能和驻地女性谈对象?” “我是职业军人,不是义务兵。” “你受处分?” “没有的事,我正常追女朋友,受什么处分?” 我心头冒火,想打你。 自己竟然也做了一回单蠢无知的女人。 “连长他们听梁栋说了你,非要这样,我拦都拦不住,谁知道你胆子这么小,一说真的来了。”你后半句看着我有些好笑,虽然目光柔和,我却忍不住眼中含泪。 “要不是听说你受处分了,谁管什么命令,我又不是他的兵!” 你本是和我并躺在床上,猛地弹起来抱住我。 “对不起,你本可以不来的,他们确实管不了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曾经听过一句话:中国太大了,各种特殊情况都有,见到也不用太惊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眼见证这种特殊。 是的,我们居然会被安排在一间房里,还是你们那个团长的命令! 当时我听他一句:“晚上就把小苏安排到你屋里吧,你俩培养培养感情。”真是没把下巴惊掉。我们什么关系,他清楚吗?他明白吗?就算他都不明白、不清楚,我们还没领证呢,怎么可以同住一室?!而且还是人尽皆知的同居一室。 荒谬! 可是再荒谬,他确实就是这么说了,还是命令,必须执行。这就是部队,军令如山。难怪有人说,部队和土匪有时候很像,只不过一个归朝廷管,一个是民间组织。 我摸过手机,打开微信订回去的火车票,你爬过来瞄了一眼,一把抢走了手机,顿时,刚还暖意融融的脸嗖的变冷。 “给我,我要回去!” “不给!” 可那时我一点也不怕,伸手就去抢。可是怎么抢得过你,你一翻身把我压在下面,手机却举的高高的。 “你别生气,四号再买,我送你回去。” “我明天就要回去!” “回什么回!你今儿来了就别想走!” 你不知道,你严厉起来样子很认真,我以为你是说真的。难不成进了军营还出不去了,我还真不信这个邪!满心里要抗争你到底。 “让开!你以为你是谁?我不信这里还没有王法了?!”我真的火了。 万万没有想到,你这个大混蛋,砰一声把手机扔到地上去了,整个人扑倒下来。 “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借调的机会,我就不信了我制不服你!”说完,吻就铺天盖地而来,那种熟悉的感觉让我一惊,突然想起喝醉的梁栋说的那些胡话。 “你们俩要好好的,你看你还不是为他来了,你们该在一起的……” “你们刚分那会儿,他晚上也不做题了,也不看书了,天天晚上在床上挺尸……” “梁栋,你丫的能先闭嘴不?别吐老子身上!”你那时出去给他打洗脚水,没听到,他又开始嘟嘟囔囔。 “玛沁这能比南疆好哪儿去,非要来,好,兄弟我陪你玩儿!” “有去拉萨的交流机会,得,又跟个蚂蚱似得蹦跶起来……有女人就不要兄弟的家伙!” 当时我着急等你,也没多在意,以为他在念叨别的战友,此刻,却突然明白了。 也不知是唇上的熟悉触感还是这些话让人震动,我没有推开你,甚至慢慢的迎合你。 我们只吻过一次,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我不由自主战栗。 原来,你的温柔只是对我,只是表面的伪装。真实的你是这个样子才对吧?激烈的吻让我不能喘|息,想靠武力把你推开简直是个笑话,索性不再挣扎,双臂环上你的肩,主动去吻你。 你果然清醒过来,傻了一样看我。 “怎样?亲的过不过瘾?”我一副淡定样子。 “你不生气了?” “再生气你该把我弄窒息了。” “先放开我,我话还没说完。” 坐起来,理好扯乱的毛衣和头发,我抬头看,这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有你埋头写文件的小书桌,有你堆满衣物的小柜子,然后就是这张一米五的小床,床头的灯还朦胧着,很多东西仿佛都发生了变化,才不过一天而已。 “如果有留在这边的机会,你会留下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又和两年前一样,兜兜转转,命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你皱眉:“你知道,军令如山,如果原部队要调我回去我没有办法。” “当然,只要有机会,我会努力争取留在这边。” 你从来都是这样,总是先说最不好的结果,从来不懂得迂回安抚,让我连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无法生出。 再次并排躺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抱住我,我回应你。唇齿纠缠,烈火如焚。不多时,我们自觉分开,待烈烈激情退却,你在背后抱住我,摸着我的长发絮絮叨叨讲起了这两年的生活。 白日的所见所闻让我兴奋,刚刚的浓烈如火让我沉醉,胸膛咚咚快跳着,闻着你的气息一时了无睡意。也不知什么时候,你的声音渐消,我的意识也终于渐渐模糊…… 再醒来,你早已出操去了,床的另一边还留着你压下的褶印,日头渐渐升高,仿佛连这褶印都变得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