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越陵公主那句话,原先围在钟晴身边的女孩子们一下子对她避之不及,只恨如今天凉,还不到手执纨扇的时候,否则定要以扇遮面,好好地和她划清界限。 虽然不能遮面,可是样子还是要做足的,可不能叫越陵公主误以为自己和这个无礼犯上的小娘子好。众人纷纷离钟晴八丈远,你争我抢地簇拥着两位公主往花园子里的海棠馆去了,没一个人来理会钟晴,她一下子孤零零地被抛在了最后。 钟素也不上去和旁人挤,慢慢地落在了最后,和钟晴并行。倒不是她好心来可怜钟晴,二人虽说在家里不和,在外边却都是庆昌伯府的脸面,不可太针锋相对,若是钟晴太寥落了,府上的脸面也不好看。 谁知钟晴却不领她的情,只狠狠地瞪着钟素,尖声问道:“你这贱人!是你故意害我,是不是!” 听见钟晴语出不逊,钟素皱了皱眉:“二妹,慎言!咱们在外边可是代表了庆昌伯府的面子!就算你不想和我共用伯府这张面子,也要顾着你娘的面子!京里谁都知道,咱们二人是两位夫人分别教养的,你方才口出恶言,若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大娘在家成日里骂人呢!” 钟晴听了,稍稍瑟缩了一下,见周围无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别东拉西扯答非所问!以为扯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就怕了你么?你告诉我,是不是故意要害我的!” 钟素一听,微微地笑了:“二妹,你这话可冤枉姐姐了。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贵人的打扮,是大娘派来的裁缝和婆子偷听了去,又自作主张地告诉了大娘,然后又不知道是谁贪心,硬要照着这身打扮来学。”说着顿了一顿,“更何况,我当初说的是香云纱,不是霞影纱。若是照着我那身打扮,左不过是像个三四分罢了,定然不至于冲撞了公主的,如今你这霞影纱光辉灿烂,可不是我的主意吧?” 钟晴听了,顿时一愣:是啊,明明是娘亲和自己贪心,听见钟素说了两句,便要学贵人的打扮,况且,的确是自己把素色的香云纱换成了霞影纱,这才冲撞了公主。可是她一向是个自私性子,怎么肯把错归在自己头上?想了想又强道:“这衣裳先不说了,可是珊瑚钗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好妹妹呀,这你可冤枉我了!”钟素无奈地摇摇头,“这珊瑚钗又不是我平白想出来的,这可是前朝的襄阳公主创出来的样式,早二三十年前就时兴过了,我这次不过是读书消遣时偶然瞧见而已!”说着深深地看了钟晴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最要紧的是,我又不是神仙,家里也没许多通天的手眼,哪里知道公主们要来今日的花会呢?” 钟晴听了最后一句,发觉这姐姐像是话里有话,仿佛是在讽刺自己娘亲汲汲营营,却又不大确定,只好气鼓鼓地走上前,不理会钟素。 顾氏的确没料到这一层,她只想着女儿已然十四,不过两年就及笄,已经好为将来做打算了,因此这次软硬兼施,从娘家嫂子那里半骗半逼,得到了几位王爷也要莅临海棠花会的消息,她只想着叫钟晴在王爷们面前出彩,哪里还有心思想到,既王爷们来了,公主们自然也会来呢。 东平王府既是举办每年春日的海棠花会,自然将海棠馆弄得精巧别致。海棠馆是整个花园最大的一个院子,临湖而建,院内有一个落英轩,工工整整几间房子,顶头三层楼阁,雕梁画栋,别致得很。 往日里开宴,都是东平王世子来发言,但是今日有四位皇子来出席花会,这开宴的担子自然交给了皇后所出的洛王爷。 洛王生得白白净净,一张长方脸蛋瞧着甚是严肃,对皇家熟悉的人都暗地里说,同是皇后嫡子,洛王比哥哥延王倒更气派些,只是这话谁也不敢拿到明面上说。 上头洛王正一板一眼地说着些场面话,下头一个桃花眼、身穿紫衣的年轻人却吸引了许多姑娘的注意,连一向骄矜的钟晴都忍不住频频对他侧目,略活泼些的姑娘,早扯着几位郡主打听起来了,有消息灵通的,便纷纷压低声音议论着:“姐姐连她都不认识?”“这可是京城的第一风流少年!” 只有个钟素,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桌子下面去,巴不得那人瞧不见自己才好,那人正是自诩“人间风流任我赏”的萧以,也就是她前世的夫君——景王。前世自己“村妇”的名声,可不就是一位姑娘笑了两句,被这位风流王爷听见了,笑着传开的? 灵华郡主是众臣女之首,这时听见旁人打听,也不自得,挑些不要紧的说了几句,众人这才知道了这位景王爷的来历—— 原来景王爷竟是一位身份低微的美人所出,只可惜那位美人福薄,自生了景王爷就身子不好,熬了三年终于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不谙世事的儿子。好在皇后娘娘心慈,见景王年幼失怙,便将他接到了身边,抚养长大。因着长在皇后身边的缘故,景王爷的身份虽不如今日同来的洛王、睿王和启王高贵,平日里所得的宠爱却丝毫不逊于三人。 这时众女子都已将景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钟晴也不例外,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扑了出来,无奈旁人不理会她,只好又回来和钟素搭话:“姐姐,这位景王爷的相貌倒比其他三位王爷都出众许多!” 钟素听了,闷闷地“嗯”了一声,仍旧埋头数着茶点上的纹路。她此生此世,再也不想与萧以有任何的瓜葛了。 想是平日里受打量受得多了,那位景王爷对旁人的目光安之若素,若有女子的目光稍稍热烈了些,他还冲人家轻轻挑一挑眉,眯起桃花眼笑一笑,反倒惹得一干女子面红心跳,好不害羞。 正在四处挥洒笑意的萧以瞧着众女子迷醉的样子,心头一哂:都是一帮肤浅之人,说起来是名门贵女,和宫里那帮奴婢也没什么两样!好在洛王正好说完了开宴辞,萧以举了举杯,正想离席而去,忽地瞧见下首稍远处坐了一个素淡打扮的女子,低垂着头颅,一眼也没朝自己看。 自十二岁起,萧以就受惯了众女子或是欣赏、或是仰慕的眼光,从没遇见这样的人——竟像瞧不见自己似的!萧以说不清心里是好奇还是不甘,忽地开口道:“世子,下头那个穿杏色衫子的,是哪家的姑娘?” 东平王府的世子听了一愣,他一向都只想着金戈铁马、沙场征战,哪里会留意谁家女儿穿什么衣裳?玉福郡主见哥哥发愣,连忙笑着答道:“王爷,下头穿杏色的有两位姑娘呢,不知您问的是哪一位?” 钟素听见这话,疑惑地侧过头,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如今时兴的大多是艳丽浓烈的装扮,素净打扮的人很少,竟有人和自己穿一样的衣裳?不看不打紧,一看她便愣住了:下首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穿杏色上襦的女子,外罩浅一色的大袖,与自己打扮有些相仿,只是下裙却是浓烈的深赭色,一身打扮兼有柔美和艳丽之长,赫然就是前世的死对头——郭容!天呀!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下子遇见两个对头,当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她前世在花会上规行矩步,又因为皇子公主们驾临,生怕给家里丢了面子,因此在花会上不敢多行一步,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往素日里交好的几家人里去,何曾注意过宴上还有什么人?怎么郭容竟然也来了这花会上? 萧以一愣,这才注意下首还坐着一个杏色衣衫的女子,正满脸期许地看着自己,而那埋着头的姑娘,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不知道自己被点到了似的。 “哦,还有一个埋着头的,我竟没注意。”不知怎么,萧以鬼使神差地说了谎,“她们都是谁啊?” 世人皆知,萧以是个风流而不好色的性子,因此玉福郡主倒没遮掩,笑着答了:“王爷,前头这一位,是庆昌伯钟家的大姑娘,后头那一位,是郭丞相家的大姑娘。” 见自己被点到,郭容激动地站起身来,盈盈下拜:“小女郭容,见过景王爷。” 萧以见了,微微一笑:“郭姑娘有礼了。”说着向钟素投去了一道含义不明的目光,仿佛在等着钟素向他请安似的。 郭容的打扮费尽心思,原以为要得景王爷一句赞,谁知王爷只不过淡淡地问了个好,就去紧紧地盯着上面那个丫头了,于是心有不甘道:“姑娘,王爷问话,你怎么不回答?” 其实萧以问的是东平王府,钟素和郭容是不必答话的,因此钟素依然埋着头数点心。谁知郭容多礼,热情洋溢地答了话,又来挑衅钟素,她再坐着不动,便有些失礼了,于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庆昌伯府钟素,见过景王爷。” 萧以听了,脸上笑意忽地淡了,眉头轻轻一皱,道:“是个伶俐的,抬起头来。” 旁人见了,都是一脸疑惑,只有密阳、越陵两位公主和众位郡主们听出了萧以的弦外之音,对钟素投去了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 钟晴见状不明所以,只是直觉长姐似乎说错了话,脸上摆满担忧,心头却窃喜起来:今天自己不过是冲撞了公主,长姐可是冲撞了王爷!这么算下来,还是自己赚了! 钟素微微抬起头,感受到了上头的王爷公主们异样的目光,忽地心头一跳,反应过来:坏了!自己将原先在宫中请安的规矩带了出来!臣女可不会这样请安!贵人们该不会以为钟家有什么非分之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