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甫安竟然直接将吴晓带回了承恩寺。 除了索玛那个活宝,慧空从没见过辰甫安带活人回来,吓得当场立正,念了句“阿弥陀佛”。辰甫安却心安理得,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把吴晓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寺里简陋,他住在一间厢房,屋子里只有一张榻和一张小案。小案边上摆着几张信件,正中间却是一幅写好的字。 吴晓只瞥了它们一眼,便非礼勿视地转开了目光。只是指着信笑问道:“辰池的信?” “对,”辰甫安笑笑,和她并肩坐在了榻上,“你竟然还认得她的字。” 吴晓笑道:“我们认识的那几年,你们隔几天就是一封信,隔几天就是一封信,哪怕是个不认字的,也该认识她的字了。”说罢,又道:“你把那些信收一收,我看见了,终究是不太好。” 辰甫安道:“我知道你的立场是穆国,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做这样对朋友两面三刀的事。” 吴晓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立场?” 辰甫安道:“当时你一走,本来应该是不会回来的。结果你非但在这里,还迟迟不肯现身,一直待在穆国的地盘上,难道我会觉得一座行宫困得住你?” 吴晓笑道:“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的主人是谁——总之他对你没什么好意,把我派来这里也不是让咱们叙旧的。你小心些,跟着我的人虽然被你甩开了,但是我也要活命,不能太明目张胆。” 辰甫安点了点头,沉思道:“没关系,你可以稍微透露一些出去。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也不会给你知道。你可以跟别人说我生性多疑……反正这些年也没什么人真能看透我。” 吴晓道:“不用操心,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 又问道:“你妹妹呢?让我见见,我可真是好奇极了。还有你刚刚说‘穆国的地盘’,你不是在光复吗?怎么忽然这么说?” 辰甫安侧耳听了听,确认慧空不在外面,才道:“谁信什么光复。输了就是输了,难道你还指望损兵折将的辰台能翻盘?就算真复了国,哪边一打过来,还是亡国。有什么用?” 吴晓讶然道:“那你为什么光复——因为辰池?可是辰池也不会拎不清这个道理吧?” 辰甫安苦笑道:“她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怕是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她一时糊涂说出那样的话,马上就被推着走,已经不能后退了——有些路是不能反悔的。不过也不能全怪她。我当时是清醒的,本该制止她,但是我最后还是希望……她余生不要带着这么大的遗憾活下去。” 吴晓瞠目结舌道:“可是、可是你知道你们肯定会失败,你们会死的!” 辰甫安微笑着纠正她:“不是‘你们’,是‘你’。我可没打算让辰池这么死,我要拿命护着她。我最初建立起渊阁,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辰台国破的时候保她一命,记得么?” “那她依然会在愧疚里……” “她可以不知道我是怎样死的,我可以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我愿意保护她而死,那就当然不能让她知道。”辰甫安又笑了一下,“辰池现在不在辰欢城里,我同意让她出去自己历练一下。她年纪还是太小,我之前在背后帮她,却总不能帮她一辈子。她自己也要变得很厉害——我让索玛跟着她去了。” 吴晓反应了半天,才喃喃道:“你疯了……” 辰甫安摇头笑道:“早在没有行走江湖的时候,我就知道辰台总有灭亡的一天。没能算到今天这局面,也该怪我。我和你一样,都很少把什么放在心上,一生最不可能的就是为别人去死——所以为了我妹妹而死,听着还挺有趣的。” 而这个时候,辰池心里忽然一跳。紧接着,心脏像是被孙破紧紧攫住了一样,猛地抽搐了几下,疼得她腿一软,险些从台阶上绊下去。 索玛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圆场道:“你小心点,这可不是皇宫的台阶,又矮又密的。来,步子迈大一点~” 辰池勉强笑了一下,却心有余悸,暗暗抓紧了他的胳膊。乔禾看似在四处打量,却总分了一份余光在她身上,见状一怔。 他们已经到了沣州城,此时城主张鹤和守将梁衡玉正一左一右,簇拥着辰池往城上走。梁衡玉问道:“三殿下身子不适?怎么脸色忽然这么白?” 张鹤却借着索玛的话音道:“沣州地方小,台阶修缮的不好,请三殿□□恤体恤,多小心些。” 辰池也向他一笑,道:“无妨,刚刚是我不小心。城主大人请继续讲。” 乔禾不动声色地快步上前,给辰池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辰池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眼底讶然之色一闪而过。 却依旧被乔禾看在眼里。 张鹤继续为辰池说明沣州现在的情况,梁衡玉偶尔补充几句。沣州现在不容乐观,穆国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只是不知为什么还没有动作。最近城内人心惶惶的,已经走了不少人。 这些情况也与辰池了解的大致相同。她一面听,一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吩咐了几句,大意是穆国人围城肯定有目的,不日就会来城中劝降。沣州兵力尚可与之一战,万不可归降。 张鹤梁衡玉二人应了是,一路毕恭毕敬地将她和索玛乔禾接到城主府,摆了宴席,又在城主府内为三人安排好了房间,各分了一个侍女过去。 然后辰池在房间里坐了没多久,就叫上索玛一起去城内私访了。他们的响动也惊动了乔禾,乔禾也便跟着了。三位侍女早得了命令,马上去禀报张鹤,不想张鹤此时走不开身,甚至无暇见她们。 ——原来孙破几乎是紧跟着辰池进了沣州城。不过他并没有让张鹤事先知晓,而是先在城内绕了一圈,这才赶到了城主府。张鹤措手不及,却马上摆出了受宠若惊的样子来,也摆了宴席招待孙破。席间,孙破笑道:“不知城主知不知道,我最近这胃口大得很。一顿饭,可满足不了我。” 张鹤年纪已经不小了,坐在那里,白须白眉,像个得道高人。只是他做了多年城主,到底为人圆滑,闻言便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来:“孙将军年轻有为,自然有个好胃口。我这区区沣州城,怕是找不出什么能入将军法眼的东西。我思前想后,也只有投奔贵国,能讨将军欢心。不知将军您……意下如何?” 孙破见他觑着自己神色,也只做看不见,笑道:“那自然不错。只是这毕竟不是小事,城主大人一句话,就可以定下了么?”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陪坐的梁衡玉:“这位梁统领,又意下如何呢?” 梁衡玉没想到这问题能忽然问到自己头上来,只好看了一眼张鹤,用一贯慢吞吞的调子答道:“既然城主做了决定,我自然也不能违逆。” 孙破继续笑道:“那么,交出你的兵权,如何?” 穆国大军就在沣州城下,现在出入沣州城的人都要经过穆国人盘查。孙破提出这个要求,哪容得了梁衡玉反抗? 梁衡玉刚要开口回答,张鹤就抢先开口了。 “——孙将军这就太客气了。我沣州都是您的,沣州兵权自然也是您的。”他笑得近乎谄媚,梁衡玉却生生在他脸上寻到一丝苦味来,“只是……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 孙破问道:“什么?” 张鹤认真道:“沣州百姓众多……所以将军,还请满足下官这个卑微的愿望。请求将军拿下沣州城之后,保持沣州城原样,不要伤害沣州百姓。沣州守军是我和陋之多年训练出来的,您可以将他们随军带走,只是万请您不要再在城中征兵……沣州百姓多年安逸,上了战场也只是任人宰割的份,并无用处。不如让他们留在沣州,让他们苟全于乱世,也让他们感念将军您的大恩大德吧。” 孙破只一笑,轻飘飘道:“这是我穆国陛下的恩德,我一个粗人,不能贸领。城主大人,您话不要乱说。” 说实话,张鹤也是第一次见识他这样阴狠而令人心惊的人物,于是不敢妄自定论他的心思,只是一直笑着,没有接话。 紧接着孙破笑睨他一眼,道:“您看您,满头冷汗,好像我会吃人一样。不过我很好奇,这次我穆军围城,听说有很多百姓不信城主大人能保住他们,千方百计逃了出去……您不介意吗?” 张鹤一怔,不知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却也认认真真答了:“城中留下的人,都是信任下官,想仰仗下官的庇护。为了他们,下官百死不辞。至于那些逃出去了的人,毕竟是普通百姓,看不清局势,也无可厚非。下官虽然遗憾……也毕竟做过他们的父母官,也希望他们能逃过一劫。” 孙破听了,这才笑道:“城主大人果然有气量,人也痛快。我孙破就喜欢和您这样的人打交道。您这要求合理,我也当然接受。” 张鹤知道自己是莫名合了孙破的眼缘,这才松了一口气,借机转头对梁衡玉道:“陋之,兵符交出来吧。” 陋之是梁衡玉的字,他闻言,从怀里掏出兵符,慢慢放到侍女手里。兵符很重,侍女手掌向下一沉,而后她低着头,小步走到孙破面前,乖顺地呈上兵符。 孙破漫不经心地拿过来,笑了一下。 他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来了沣州城,山匪董山给了他不少信息。如果他没有猜错,沣州城暗里定然还有一支守军,张鹤未必知道,这兵符也调用不动。不过一路从穆国打到这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城主。有点意思。 他把兵符往怀里一揣,看了看张鹤和梁衡玉,举杯笑道:“我还要在沣州城多留一段时日,可能会不时造访城主府,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孙破的杯子里装的是水,张鹤却不敢这样怠慢。他拉着梁衡玉一起起身,举酒回敬了孙破一杯,这才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