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长卷番外·易梦　　（辰池15 谢云令20）　　　　1　　兆熙十六年，正是辰台最鼎盛的时候。这一年四境太平，连穆国和燕桥都不再相争，而是开始效仿辰台，开始充实国库、鼓励生育，开始休养生息了。　　辰肃帝很得意，跑去凝露阁找自己的女儿炫耀：“看，父皇说得对吧，他们打不久的！还是咱们最明智、最厉害！”　　后者从书卷里抬起头，客客气气地笑道：“是是是，对对对，父皇最明智了哦~”　　然后冷漠地吩咐左右：“送陛下下楼，把门关好。”　　于是辰肃帝只好在凝露阁楼下苍凉地站上一会儿，抬头望着自家女儿靠着的小窗，被秋风打了一脸。　　　　2　　辰台只有一位公主。这位独一无二的小公主……算了，也不必再介绍了。　　这一年，她还算是个小姑娘呢。此刻是秋天，她还有四个月才及笄。不过她与其他公主不同的还有一点，就是她不曾被早早指了人家，也不曾被什么千奇百怪的人惦记。　　不为什么，只因为她几乎每次出现，旁边都会跟着谢家的长孙谢小将军。两个人那叫一个青梅竹马、如胶似漆、闪瞎狗眼。朝野之中，对他们纵容的纵容，不纵容的被陛下活活劝到纵容，已有好几年了。只等腊月一过，辰池及笄，便可出嫁了。　　这位谢小将军——也不必多介绍了，就是谢云令——此刻就在凝露阁。　　是的，辰池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父皇赶了出去。不过辰池在看书，谢云令在看舆图。两个人年纪不大，相处起来却像对老夫老妻似的，各有自己的正事，时不时看着对方思考个什么问题，再一对视，那目光……啧。　　柔软到一呼一吸都能拂动，甜腻到辰台那些种植甜菜和甘蔗的农人都齐齐失了业。　　“子琮……”　　“咚！”　　辰池的侍卫明莘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辰池谢云令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级一级地滚下台阶，最后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摆了摆手：“没、没事，我我我……脚滑！”　　　　3　　明莘的大哥——辰池的侍卫头子明宇，于是嫌弃他丢人现眼，把他拎走了，换了个沉默寡言永远都只在心里吐槽的明华。　　辰池继续问谢云令：“子琮，元帝时期的碧摇将军，你觉得会不会就是端圣皇后？”　　这个想法惊世骇俗，谢云令却并没有决然否决，而是想了想，道：“倒也没有违和的地方。”　　两人于是捋了一遍碧瑶将军和端圣皇后的生平，竟果然都对的上。只要他们一人有什么大动作，另一人便不以正面出现在史册中。辰池以此假设，重新推断了平谷之战的起因和战局，也别有收获。　　两人讨论完毕，谢云令忽然笑了一下，揉了揉辰池的头。辰池此时的思维已经跑到了元帝和端圣皇后的八卦上去了，不懂元帝怎么和这样一个女人走到爱恨交织的地步，便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看他。　　谢云令笑道：“你看看你，忽然在明莘面前忘了改口，叫我子琮，把人吓着了吧？”　　辰池不由自主地鼓了鼓脸，道：“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吓的……谁不知道我马上要嫁给你了嘛！”　　　　4　　辰池和谢云令开窍，是很早的事了。他们可算是一见钟情，但多年相处下来，感情却很稳定，早约定好要在成年之后成婚。刚好他们相差五岁，是在同一年成年。　　谢家自然乐见于此——自家长孙，迎娶一位公主，当然颜面有光。何况谢家出武将，而辰池与她的父皇不同，正是大力崇武的人。　　辰池的父皇和母妃，虽然都舍不得，却也都同意。辰肃帝和辰甫安一样，一贯是辰池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平妃却是出于另一角度。她得知辰池决定下嫁谢云令，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第二天才忧心忡忡道：“你嫁出去，很好。早点离开宫里这是非之地……”　　于是婚期便被这些长辈们热热闹闹地定了。辰池在腊月及笄，婚期便在次年正月初六。宫里会办事的老人早早就开始准备公主出嫁之事了，所以也并不仓促。　　十月的时候，辰池就拿到了婚衣。上面用金线修着鸳鸯，装饰着繁复的花样。一起送到的还有辰甫安亲自送来的一个小盒子。辰池打开一看，是翡翠整雕的一对镯子，品质绝佳，做工精细，戴在辰池手上，大小也是刚刚好。　　辰池自小就与辰甫安最亲近，辰甫安也最懂得她的心思。这镯子正贴合辰池的心意，她试戴在手上，反复看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拿了下来。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将为人妇的羞涩喜悦，谢云令在诸多长辈同辈的打趣中也没表现出什么期盼。十月十八，早朝之后，谢云令被辰池留在了皇宫里。　　“我要好好和你谈谈。婚期恐怕要后延。”　　辰池满面正色，对谢云令道。而后者也毫不意外，点了点头。　　　　5　　有人在境外发现了穆国的军队。兵强马壮，军纪俨然。没有人知道这批人马是冲着谁来的。自穆翎帝登基以来数十年，穆国一贯强于军事，虽然与燕桥厮杀多年，被白子卿等人勉强击退，此时集结兵力，也不容辰台小觑。　　此时没有外人，辰池吐了一口气，看着谢云令认真道：“子琮，穆国与燕桥两败俱伤。下一场战争之前，穆翎帝和燕争帝难保不会打辰台的主意。咱们的兵力尚且不足。我……我若嫁入谢家，再插手朝政，只怕又要引来一片非议。如今情势不乐观，我不想费精力在处理非议上。”　　谢云令听完，笑了一下，道：“我知道。”　　辰池眼里忽然闪出一片泪光来。她猛地扑过去吊在谢云令身上，哭叫道：“我……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谢云令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别哭，别哭……我知道。我知道。没事，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就算你不提，我也会和你说。我也舍不得那些非议牵绊住你。”　　辰池用谢云令肩膀的衣物蹭掉那一点点眼泪。　　谢云令道：“最多不过几年，总会有个结果的。咱们相识相知也已经几年了，你还担心咱们等不到那个结果么？”　　　　6　　最终在谢云令和辰池的一致推辞下，两人的婚期只得被后延了。朝堂上有个一直期待二人成婚的四品官员李炎，不无遗憾道：“佳偶天成，可惜、可惜！”　　一次辰池和谢甘蒙三家的将领们有要事商谈，挨着谢云令坐着。最后夜深了，事情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去了。谢云令被辰池悄悄抓住了衣袖，落在最后。　　他笑看了辰池一眼，拍拍她的脑袋：“眼睛都睁不开了，快回寝宫好好睡觉去吧。”　　辰池几不可查地鼓了鼓脸，按低他的腰，嘴唇在他脸侧轻轻蹭了一下。　　“你今天亲了我两次，我今天想多还给你一次，不计数的，当利息……本来说好等我及笄了咱们就成婚，现在不成了，我很不开心。等到局势安全了，我一定要嫁给你……你等我。”她小声说。　　谢云令才刚成年，还一副清爽的少年样子，茫然地歪了歪头，问道：“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怎么又提起来了？”　　“我怕你等不及……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我已经二十岁了，穿着嫁衣，身边除了你一个人都没有，叫你你却不理会我……”辰池委委屈屈的，“你是不是等不及嘛……”　　谢云令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为一个梦开脱。他讲了许多甜言蜜语的说辞，最终辰池才解开心结，展颜一笑：“我就是喜欢你对我说这些话。你肯对我说这些话，我就知道，你不会不来娶我的。子琮，说好了哦，现在是‘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等外患平了，你不准不娶我！”　　谢云令笑道：“我当然会娶你。除了你，我还能喜欢别人么？我不止知道‘何以为家’，还知道‘除却巫山不是云’呢！”　　辰池轻声嘲笑他：“谢小将军最近读了不少书呀？”　　谢云令不好意思说自己近两年为了准备洞房花烛夜确实按着辰池的喜好读了很多书，便嘿然一笑，带过去了。他将辰池一路送回她居住的凝露阁，出宫回府的路上随手扯了根草，绕在指腹上把玩，不知怎么就绕成了个环。　　他和这指环面面相觑了一会。　　然后他叫住一个小宫女，对她道：“烦请你将这指环送到凝露阁，告诉三殿下，戴着这指环，子琮就听得到她的话，梦就会破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温柔极了。小宫女想，恐怕世上再没有更温柔的眼神了。　　直到她将指环送到了凝露阁，见到了辰池的眼神。辰池羞涩地笑起来，将那几根草戴在了养尊处优的手上。　　果然，那是一夜好梦。梦里她二十五岁，凤冠霞帔，坐在正红色的轿子里。轿子在往前走，谢云令在轿子外悄悄跟她说话。　　他说：“总算是家国太平了。我可等了十年了。以后都没有什么事了，你可要推政给你二哥，咱们两个去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不管了！”　　说着还从小窗里递了一块桂花糕进来：“他们一天不让你吃饭吧？饿不饿？”　　礼官急忙拍掉他的手：“谢将军，不可坏了礼数！”　　辰池捧着桂花糕，听见他还像二十岁一样，一边赔不是，一边悄悄的笑。她自己便也笑起来，也是悄悄的，夹在一片吹吹打打的喜乐里，只有他们彼此听了个真切，便笑得愈发隐秘、愈发甜蜜了。　　　　2018.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