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似乎很急,吴晓蔡菲菲两人甚至还不及太多反应,门就被打开了。门外迎面先是几个太监,一路踩着碎碎的小步子,在门口分两排站定;接下来又是几位宫女,一手提篮一手扬花,端的摆出了一派花红柳绿的光景;再接下来是数名身着软甲仪表堂堂的男子;最后是三个人,一位行在最前,却只是侧身在路边引路,竟是那不可一世的孙破;第二位是个华服美冠的公子,举止柔弱,目光纯良,声音虽好听,却总似少了些男子气概,而偏偏他腰间又挂着一盘装饰性的长鞭,简直有些可笑。他一面走一面和身后的人指指点点;最后那位则面色冷硬,一面频频点头,一面自顾自上下打量,最后向孙破使了个眼色。 吴晓一见这阵仗,心里便咯噔一声。偏偏蔡菲菲好死不死,挑这时候打起了喷嚏。这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倒是清脆响亮,宛如一个个耳光,扇在那贵公子娇嫩的脸上。 ——找死吗。吴晓漠然想道。 此时孙破三人的目光果然投了过来。孙破还没说话,是那贵公子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柔声笑问道:"姑娘,何故喷嚏不断?" 吴晓跪着往旁边挪了两挪,默默和蔡菲菲撇清了关系。而三人也不过分了个目光给她,便又看向蔡菲菲。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此时不怕死道:"我对花粉过敏,您老出场美则美矣——阿嚏!——可快收了神通吧!" 贵公子竟是个好脾气的人,闻言竟赔笑道:"倒是我唐突了。程十七,"他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那把这些撒花的宫女……都送出去吧。" 他这话可真是不知断送了多少人的身家和美梦,一时间宫女们花容失色,当即跪下了一片,哭诉者有之,反复痛陈主仆情分者有之,哭爹喊娘者有之,转而向蔡菲菲求情者有之。蔡菲菲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啊?" 不过那位程十七,明显不管这么多。他甚至连句话都不说,只向那些仪表堂堂的男子打了个手势,队尾的几个男子便站出来,一手拎起一位宫女,向外走去了。 蔡菲菲这下是不打喷嚏了,吴晓的心里都有些发凉。贵公子也不管那些宫女被请出行宫,一片哭叫声中柔声问向吴晓和蔡菲菲:"我叫穆从言,是大穆的皇子。请问两位是……?" . 而后略过穆从言与两位女孩子的家常不提,孙破向后撤了几步,跑到程十七身边站着,愈发衬出人家程十七严肃冷漠的气质来。程十七侧眼一看他,点了点头。 孙破压低声音,从嘴唇里逼出字来:"程统领来的时候,经过锁云关?" 程十七同样地回他:"将军的朋友尚且安好,请放心。" 孙破似乎笑了一下,又对着穆从言一扬下巴,问道:"这次过来,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去?" 程十七几不可察地摇摇头:"陛下怀疑朝中有内鬼,怕从言殿下有失,于是把殿下送到你这边,待他拔除了内鬼,再让我护送殿下回去。" 孙破听了,轻声冷笑了一下。他嘴角勾着一点不屑的笑意,却是低低说道:"总有一天,我大穆江山得毁在这小崽子身上!" . 傍晚的时候,窗外扑棱棱飞进来一只鸽子。 鸽子在辰欢城并不罕见,毕竟辰台的三殿下格外喜爱这种可靠的鸟类。但这只鸽子又不一样,显然不是野的,一头扎进了窗子,继续往屋子里埋,倒像个被吓得不轻的小孩子。这个特殊的小孩子挟着不知哪蹭来的血迹,这时才忽然察觉了房间里的异样。 房间里一男一女,眉眼本还算是有点相似之处,这时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了。那男子被气的话都有点说不完整,两手抓着那女孩子的双肩,咆哮道:"——那地方多危险你不知道是不是!人都死在那了你还回去干什么?!——还是你一个人!!!" 女孩子表情柔和地听他吼完,心平气和刚开了个口:"二哥,你冷静一下嘛——"就又被打断了。这回那男子几乎是被气笑了,冷冷道:"——冷静?辰池你倒是讲讲你哪来的立场?你这么以身涉险,是把您老人家这辈子的冷静都用来劝我冷静了吗?!" 辰池一脸尴尬,四下看着要转移话题。这一瞥刚好瞥见了一旁瑟瑟发抖只好和佛像面面相觑的鸽子,顿时喜出望外,一把把它捧起来递到盛怒的辰甫安面前,讨好道:"二哥你看,你这么凶,鸽子都被你吓哭了哦?" 辰甫安猝不及防跟鸽子来了个眼对眼,瞪了它好一会,才听那鸽子喉咙里无辜地"咕"了一声,又见辰池好好的,不缺胳膊少腿的,还这么精力十足到能卖乖了,渐渐气也就消了。他从辰池手里接过鸽子,白了她一眼,一边拆鸽子腿上的信卷一边嘱咐道:"这段时间你要是再敢让我发现去那些废了的密道里,看我不打断你——看我不——看我……唉!" 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威胁自己的妹妹,连顿了三次,无奈只好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乖乖的,不能不听话呀!"说着扫了眼信卷,眉头一皱。 辰池凑过去:"怎么了二哥——哦……" 信很简洁:穆从言已至辰欢城,吴晓身陷穆国行宫。 辰池知道吴晓,也知道先前她是辰甫安的恋人。她也查过吴晓,资料上没什么问题,她却总觉得不对。 不管怎么样吧,这个消息,总归不是个好消息。辰池拍了一把辰甫安的肩,以示安慰。辰甫安似乎也没有太过忧虑,只是垂着眼睛笑了一下。 "穆从言……这个人,"他问向辰池,"你了解的多不多?" 辰池自然知根知底:"穆帝的独子嘛,也是燕帝的外甥,小时候还在燕桥生活过两年。不过这人不思进取,只爱玩乐。除了一手鞭法出神入化,他比起自己那几位血亲……都差了一截。" 当今三国中,辰台已然灭亡,余下燕桥与穆国,两位皇帝都是千载难逢的勤政。而穆帝唯一一位正宫皇后、燕桥的先尚郡长公主,虽未执权柄,却也是人中龙凤,坚毅正直,生前也曾以一己之力,左右一方局势。穆从言打出生以来,竟不曾耳濡目染,可也堪称天赋异禀了。 辰甫安听罢,沉吟道:"他武艺如何?" 辰池答道:"不知道。他好像向来也没什么要动手的地方,平时恨不得连路都不自己走,想来应该有些荒废,不至于太高明吧。"又问道:"怎么,二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辰甫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先转身把手里的鸽子放了,凭它飞走,才摇摇头,道:"刚刚有些异想天开。没什么。" 这句话的语气,却是有些黯然了。 从前他与吴晓两人,都以轻功见长。虽说是江湖险恶,他们却依旧来去自如。那时候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得?什么样的筹码不敢放手一搏?今日身手更胜,谁知一个身陷虎口,一个暗自流窜,纵然有心,却也提不起原本了无牵挂的一颗胆子。 不过这般无奈,他却是万万不想透露给辰池的。 而辰池那样心思剔透的人,脑子一转,就隐约猜到了原因,身上的毛便随之暗搓搓一乍。但她又哪里会让辰甫安发觉,只好咽下这口气,不再追问了。 小小的房间里一时有些尴尬。两个人各怀鬼胎,着实沉默了一会,脑海里却还疑惑对方为什么没有了下文,正拼命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而慧空得了辰甫安命令,不许踏入这里,谁知只听辰甫安一通怒吼便没了声息。他有些担心辰池,此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实在不敢造次,便一面摸着自己的小光头一面守在门口转圈,只把头摸的锃亮。 小小一间承恩寺,统共四个活物。如今飞了一个,剩下三个谁也不妄动,算是彻底僵持住了。最后还是辰甫安拿出了他身为兄长的底气,清了清嗓子,勉强从堆积如山的事务里抽出一件来:"没什么事了。但辰欢城算不上安全,明莘不在了,你总不好一个人。二哥有个朋友,应该还在城内,你跟我去找他一趟吧。" 说罢推门而出,深呼了一口气。而后忽然发现那一小只慧空,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慧空见辰甫安推门出来,不像有什么事的模样,也是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但紧接着就被辰甫安这一句话又问的窘迫起来:"小僧……" "罢了罢了。"辰甫安一挥手,知道慧空说话常常不利索,却没什么坏心思,当下决定放过他和自己,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