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1 / 1)江山长卷之四·池鱼首页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  辰池被抱在一个人怀里。这个怀抱很温暖,虽然没什么力量,衣服上却还有一点点隐隐约约的香气,和从前谢云令——子琮——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于是辰池把脸埋进去偷偷嗅了一路,任由那人抱着自己跑过七扭八歪的小巷子,最终直接溜进一所大宅子并合紧了门,才一秒切换正经脸,出声道:"于卿?"  "诶?三殿下您醒着?!"那人显见是吓了一跳,立刻把她放下来:"事出紧急,臣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辰池摆了摆手以示无妨,随口问道:"这是哪里?你怎么在那里?"  那人闻言答道:"回殿下,此处是我谢甘蒙三家避难之所,我三家剩余人丁都已聚集在此。臣方才之所以出现在平橡街,是因我谢家……"  此事看似离奇巧合,却并不复杂。原是谢甘蒙三家自国破后便自发整顿人马,伺机而动,以期推翻穆国统治。先前辰池等人在行宫前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此三家埋下的线人自然也有所察觉,自然回禀了本家,明莘又是故意往他们的地盘上跑,于是谢于卿便及时来了。他来时刚好见明莘与孙破拼死一斗,便趁乱一把抱起辰池,果断跑路了。  辰池也没办法说什么。谢家虽是武将辈出,也难免出一个孱弱之辈——这位谢于卿,恰是其中之一。若换个人,或许还可以与明莘携手一搏,但谢于卿,的确有些不够看。  她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这院落,方才慢吞吞走向堂屋道:"三位家主也在这里么?叫他们到正房见我。"  谢于卿忙领命离去。  .  谢甘蒙三家,说是三家,其实这么些年联姻嫁娶,血脉早融成一片,更像是一家,尤其像是氏谱庞大、传承多年、其乐融融的寻常百姓家。现任的三位家主更是血缘亲密、竹马竹马竹马,亲若手足的。  辰池没有等太久,蒙家的蒙晦山便先到了。他是个性情冷淡沉默的人,见了辰池,也只是眸色一亮,见了礼便没有什么举措了。另两位家主随后便到,还没进门,声音就先绕过屏风穿进来了。  谢云青:"于卿你开什么三界玩笑,明莘那可是我们打小长大的兄弟,怎么可能连个孙破都打的那么狼狈——那肯定不是明莘——继平你说是吧?是吧?喂继平!甘胖平!!"  谢于卿习以为常:"叔父,事实如此。"  甘继平烦不胜烦:"闭嘴吧你,见了三殿下,就什么都一清二白了。"  谢云青又低声嘟哝了几句,辰池一时没有听清,已见两人走了进来。谢于卿引了路,隔着屏风行了一礼,便自觉地出去看门了。  谢云青与甘继平一看到辰池坐在那,也是先见了礼,便同蒙晦山一并站在她面前了。三人中数谢云青最沉不住气,脚跟还没站稳呢,就巴巴地问辰池道:"三殿下!三殿下!于卿说明莘武艺大减,是不是真的?"  辰池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明莘武艺不曾大减,不过于卿看到他的时候,正当明莘强弩之末,又护着我,在于卿眼中,自然狼狈一些的。"  又道:"你不要心存侥幸,明莘独自一人落在孙破手上必死无疑——"说罢她根本不给眼前三个人多想的机会,直接盖过谢云青喉咙里扬起的一个失落的"啊","我这一次来,也是有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甘继平问道:"殿下,臣有问题。"  甘继平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在场性格最沉稳、资历最深的一位,甘家也是唯一在战乱之中没有更换家主的氏族,此时此地,他的分量自然比其他两位都更重一些。  辰池向他一点头:"讲。"  甘继平:"敢问殿下,为何先前没有联系我们?"  辰池皱眉反问道:"先前我留下的信号,你们竟没有收到?"  甘继平谢云青闻言悚然一惊,就连蒙晦山都变了脸色。辰池见状忙道:"此事稍后再提,我要交给诸位的事,更重要些——我问你们,谢甘蒙三家可用的人,还有多少?"  三人对视一眼,甘继平发出一声苦笑。  .  辰池此番打劫谢甘蒙三家,收效并不及预计。三位家主细算起来,都是与她平辈的人,战事时又时时聚首,虽不说熟识,至少也算是了解。  这三位,都不是会在此关头窝藏心思的人。说拿不出人,便真的是拿不出人了。就数出来的十几个,也都名不见经传,功绩平平。偶有几个稍微好一些的,又只是举荐,而非此三家族人了。  聊胜于无,辰池向三家分派了事务,便不再多提,绕回到原本的话题上:"两天前,我在永宁寺前留了记号,你们不曾得知?"  三人组摇摇头,谢云青忽然向门外叫道:"谢于卿,进来!"  谢于卿正看着门,马上走到屏风前,道:"叔父,有何吩咐?"  辰池道:"你进来说。"  谢于卿这才绕进来,向辰池行了一礼,便听谢云青问他:"最近定国巷是不是归你当值?"  谢于卿一愣,答道:"是。"  永宁寺就在定国巷里,定国巷归他当值,记号的事当然也归他处理。  蒙晦山直白问道:"近日三殿下在永宁寺留了记号,你竟不知?"  甘继平稳重些,尚未开口,却也摇了摇头。谢云青只觉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一时无地自容。还不及再问,便听谢于卿茫然问道:"永宁寺……没有记号啊?"  见谢甘蒙三位又是一惊,辰池一皱眉:"你可确定?两天前,傍晚,我亲自在永宁寺正门左侧砖石上留了记号,正是你们三家常用的暗语,你当真没看到?"  谢于卿想了一下,肯定道:"当真没有。殿下,永宁寺来往人数甚多,我定然重点巡视。就连今日,我也是从永宁寺赶到的。我以性命作保,那记号当真不在。"  堂屋里一时沉默了下来。辰池本想打破这沉默,可是她一开口,便只想着叹息了。  而她是这里唯一不能叹息的人。  顿了一顿,她道:"此事我记下了。近来要烦劳几位多多留神。若发现了什么情况,可立即派人去承恩寺旧址找我。"  三位家主此时神情一肃:"是!"  辰池见此事完了,又挑起另一个话头:"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素来的习惯便是如此,每每涉及正事,便分条捋析,按重要紧急在心里排出个子卯,而后逐一念出来,吩咐下去。  但辰池不是个碎嘴的老婆子,更不会和朝臣言笑晏晏。就算她把什么排在最末,也必然是十万火急,不过一时还没燎上眉毛罢了。哪怕她混不在意,说是什么"家务事",那也得预备着是不是山河社稷的家务事。  一时其他四人都屏了呼吸,凝神静听。  辰池道:"我混沌数月,心中有愧,需得借此地,为几位故人搭一个衣冠冢。"  在场除了甘继平,谁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事,不由得松了口气。甘继平叹息一声,道:"殿下……"  话还没说完,便见辰池向他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可谓拿捏的恰到好处,再亮一分怕引人心寒,再暗一分怕引人心忧。甘继平一腔安慰之言,本就没有上下文,此时更是被这个笑容堵了回去。  ……罢了。甘继平一边把自己一乍三尺高的小心脏勾下来塞进肚子里,一边想道,三殿下岂非比我更知分寸?  .  辰池的衣冠冢搭的很简易,要不是立了几块碑,几乎都看不出是个衣冠冢,弄不好还会被人误认成一个小土堆。  辰池仔细端详了小土堆一会,取了旁边递来的几杯酒,喝一杯倒一杯,统共二十几杯敬下去,竟还毫无醉态,只是眼睛愈发亮晶晶的,更沉默了一些。  谢云青上前劝:"殿下,那个……饮酒伤身。"  "无妨,我擅饮,不会醉。"辰池摇摇头,却真的不再喝了,只是又浇了一杯下去,"只不过他们再也没得喝了,有些遗憾。"  她最后扫了一眼碑上的那些名字,站起身来,退后两步,一揖到地,而后一言不发地拒绝了来搀住她和起身迎送的下人,孤身而去。  她步履从来果决,此时衣袂一翻,和"袅娜"二字分毫不沾,却自有风范。  蒙晦山的目光也不由在她身上一顿,方才回神。却听旁边谢云青喃喃道:"……平遥……明莘……这几个我认识,其他几位又是谁?"  甘继平答道:"休要多问。——咦?"  他从案上拎起一块令牌来,奇道:"谢家的令牌?谁放在这的?"  谢云青咳了一声:"我记得三殿下当年喜欢便装出行,又沉迷易容……侍从们常常辨认不出,多有不便,二哥就摸了块谢家的令牌…………"  甘继平蒙晦山:"……"  好样的,感情这也能发狗粮,还是黄连味的。  甘继平把令牌放到谢云令碑旁,一不留神碰到了旁边一块碑。他无意去看,伸手一扶,只瞥见了两个字的轮廓,看着像是什么……"敬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