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瑾玞一脸愧疚,犹豫很久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我一开始也想不通。后来我偷偷问了我姨娘,才知道那段时间家里据说是在给三姐姐谈一件亲事。” 说着,她有些不敢看崔瑾珠,实在是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对于婚事还是羞于启齿的,但是她仍旧咬了咬牙说了下去,“据说是大伯的一位学生,读书很是用功,能入国子监的以后必也是有些前途的。只是家中贫寒,上有老母,下有弟妹,而且为人生性刻板,谨守教条。三姐姐似是不太愿意,而二婶娘却一口应下了。” 其实这样的婚事对于庶女来说已是很好了,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生性刻板必不会出现宠妾灭妻之事。如果这婚事能给她,她大概是求之不得的。 崔瑾珠闻言也想明白了,这个崔家三小姐崔瑾珊是不想要这门亲事,父母这边不答应,便把主意打到了男方身上。既要让男方主动退却,她自己又爱惜名声,便让“珠珠”做了替罪羊。说出去毕竟是崔家姐妹的名声不好了,男方生性古板必是不愿再求娶的。对于她自己,虽也有些损害,但总比嫁个不如意的人要强。 而“珠珠”之所以会去偷瞧,估计也与这三小姐脱不了干系,否则她不可能那么笃定她就在观青居。 这般想着,崔瑾珠幽幽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好手段,好心计,为了一点私心,最后却间接害了一条人命啊! 这日崔瑾玞走后,崔瑾珠在香茹的搀扶下起得床来,慢慢在房中走着,瞧了瞧“珠珠”用过的器具、衣物、首饰,多数是色彩鲜艳且用料贵重的,想必是家中娇宠长大的孩子。 想象着这样一个爱娇女孩,经历了之前那些种种之后,可能是在钦慕的对象面前被揭穿、嘲笑,跌跌撞撞回得家来,又被姐妹们抓着不放,恼羞成怒起了冲突,最终却丢了性命。 崔瑾珠站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少女秀丽娇艳的五官,似乎看到了她在这张脸的背后大声呼喊、凄厉尖叫,为了那还来不及绽放的青春,对凄凉下场的不甘。 香茹看着眼前姑娘,感觉有些陌生,不由担心地叫唤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回得神来,崔瑾珠砖头看了眼香茹。 香茹被她看得有些怕,不自觉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崔瑾珠将手伸了过去,对她轻声道:“香茹,扶我回去。” 香茹闻言赶紧抬手扶助她,稳稳将其扶至床上坐下。 “那天去鹿亭侯府花宴,我记得是你跟我一起去的吧?”崔瑾珠慢声细语地问道。 香茹不知小姐为何提到了这个,但是她是小姐最看重的大丫鬟,必定事事跟随的,便答道:“是啊,小姐。那日是我跟着您一块儿去的。” “那你当时为何不拦着我去观青居?”崔瑾珠抬眼看着她,沉声问道。 香茹闻言浑身一抖,立马就跪了下来,声音微微颤颤带着哭音回道:“小姐,小姐您真的不记得了吗?奴婢拦了呀!可是奴婢怎么都拦不住您!您执意要过去,奴婢拦不住啊!” 崔瑾珠听罢,想了片刻,再次把手伸给对方,柔声说道:“你起来吧,仔细跪伤了腿。” 香茹不敢让她空等太久,立时轻轻接住了她的手,却不敢真的借力,只自己站了起来。 崔瑾珠缩回手,似是自言自语道:“我那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如此一意孤行。。。” 香茹红着眼说道:“小姐,您如果实在想听平都侯世子爷品评您的诗,咱可以努力一把入女学啊,到时候便也能如三小姐一样,和世子爷谈诗论道,不必如此偷偷去听了。” 崔瑾珠慢慢转头看向抹着眼泪的香茹,过了一会儿崔瑾珠忽然笑了起来,垂下双眸低声喃喃道:“原来如此。。。” 当晚崔瑾珠便在小赵氏口中证实了崔瑾珊之前说亲之事。 第二天一早崔瑾珠起得床来,却是被小赵氏强硬地打扮了一番。 坐在妆镜前,崔瑾珠身旁的香茹手中拿着一个千叶宝莲冠和一个金色垂珠抹额问道:“小姐,您看戴这两样可好?” 崔瑾珠一看却皱眉道:“这也太鲜亮了些。”说着朝妆匣一瞧,却发现里面不是珍珠珠串,便是翡翠珠扣,没有一样是她能戴的。 “怎么就太鲜亮了啊?我看还不够鲜亮呢!”小赵氏闻言便笑说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个千叶宝莲冠吗?是不是嫌娘久未与你准备新鲜首饰了?快看看娘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小赵氏身后的盼晴将手中一个掐丝珐琅小圆盒递给香茹,香茹接过,打开给崔瑾珠看。 只见盒中红色细绒布上躺着一个碧玺石珍珠花冠,那碧玺翠绿晶莹,衬得那珍珠越发白润剔透,整个小冠做得极为精致。 崔瑾珠看了一眼便道:“好看是好看的,但是却不适合我。”小姑娘家家的东西,她一个老太太戴着可是要让人笑话的。 “怎么就不合适了?娘亲自找人给你做的,也好让那些长红眼病的好好疼疼眼!”说着便不顾崔瑾珠的推拒,亲自动手将小冠替她戴了上去。之后又不顾她的意愿给她挑了一身衣裳。 头上戴着花冠,额头用金色抹额遮了伤口,身上又穿着小赵氏强硬给她换上的一身鹅黄色提花袄裙,崔瑾珠整个人看起来鲜嫩可爱,就像是一个刚出蛋壳的小鸡仔。 走出门去的时候,崔瑾珠感觉自己都快被旁人的眼光烧穿了,她一个老太太穿成这样,真是太羞人了! 崔瑾珠终于第一次走出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得老太太屋门,便被面目严肃的杨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问她身体如何,这几日饭菜可可口诸如此类。 而在座其他人中,除了她们母女,还有三个主子打扮的妇人,和六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女孩。崔家女眷就基本全在此了。而其中便有那崔瑾珊。 崔瑾珠仔细打量那站在一嫩粉色衣衫少女身后的淡蓝身影,她五官秀丽清婉,看起来纤细柔弱,一脸温和,见崔瑾珠打量她,还回以一和善笑容。 这时一个年纪最大的妇人笑着说道:“总算是好了,这几天六丫头一直不出门,我这心啊,就没落踏实过!” 小赵氏闻言却是一笑:“二嫂您这便是与我们生分了。您心里既是挂念着我们家珠珠,怎不来看看?我不来请您,您难道就不来了?”说着却用帕子捂着嘴角笑了起来,让人一看便以为她这话只是熟人间的笑闹。 之前说话的那妇人脸色却没有那么好看了,嘴角抽动了下,勉强笑道:“这是我的不是,家里事多,我天天忙上忙下的,却是一下子没抽出空来。” 这时旁边另有一个约有三十几岁面色和善、长相秀丽的妇人开口说道:“珠珠既已是好了,便继续来我这儿念书吧,春晖女学的秋试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和你五姐姐一起去考试。” 崔瑾珠闻言却是一愣。京中那些人家送女孩儿进春晖女学,本是为了给她们挣个好名声,好嫁个好人家,可是让她去女学…… 崔瑾珠估摸着这妇人年龄,斟酌着开口说道:“大伯母,我身子还未好全,想过段时间再来念书。” 小赵氏闻言却很是诧异。 而一旁的长相明艳的五小姐崔槿璧闻言,却把目光从崔瑾珠头上的花冠上移开,不高兴地开口道:“六妹妹不去考试才好,你要是去了,我又要被淑惠她们笑话了!” 小赵氏立马拉下了脸,疾声道:“笑话什么?不就是多看了眼那小世子吗?也值得你们笑话?你们难道就没看了?一家子姐妹竟然还偏帮着外人,欺负起自己姐妹来。我倒要问问二嫂,你平时在家里是怎么教孩子的?如此的是非不分!”直说得五小姐泫然欲泣,又不敢与长辈争嘴。 眼看着二儿媳张口便要与三儿媳就要吵起来,老太太沉下了脸呵斥道:“你跟一个小辈计较什么?她们哪里懂那许多?不许再闹了,以后这事儿算是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 小赵氏闻言僵住了脸,崔瑾珠却是心中感叹庶子媳妇多吃亏。 她上前握住了小赵氏的手,小赵氏回头见女儿对她轻轻微笑,便有些释然地也跟着放松了表情,总算低了头对老太太应了声是。 给老太太请过安,小赵氏便带着她出了门。 “你怎的现在如此之懒,喊你出门都不愿意,以前你可是一听说要出门,天不亮就能来我房里闹我的!”小赵氏在马车里边拉着女儿给她整衣襟边抱怨道。 崔瑾珠却是懒洋洋斜靠在车壁上,一脸的无趣和无奈。她早些年跟着老侯爷东奔西走,后来定国进京没两年老侯爷战死,侯府里她最大,想去哪儿都没人敢拦,早就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好奇了。哪儿像那些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年出门次数有限,天天被关在后院里,才会一听到出门就激动万分。 “你祖母也真是,说是关禁闭,却又要我们带她去上香的,心可快偏到胳肢窝里去了!”这次祖母知道了她们要去上香,还特地嘱咐大伯母带着二房几个孩子一起去,至于二伯母嘛,偏心偏到胳肢窝里的祖母赵氏,作为继室,一直以来都是让亲生儿子——崔家二爷崔丰瑜的媳妇管家的,却让原配所生的长子——崔丰珉的媳妇、出生儒学世家的季氏管教家里的几个女孩儿。 崔瑾珠坐在马车上,看着她的小阿娘一脸愤愤,便觉有些好笑地安慰道:“姐妹间打闹是常事,我已是好了,祖母也不好罚得太过。以后我小心些便是。” 小赵氏看着满脸孩子气的女儿似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了,竟还学会转过头来安慰她。不禁感叹道,世事逼人成长啊。 跟着长辈们拜过几个主殿,在小赵氏的嘱咐下,崔瑾珠便跟着二姐崔槿璮和四姐姐崔瑾玞去了后山,却是遇到了从林子里走来另一群人。领头的是一位一身浅烟灰纱衣的姑娘,看着似有十五六岁,面容却是端庄秀雅,气质沉稳。 崔瑾珠后来才知道,那领头的姑娘却是定国公褚家的三小姐褚曼霜,与崔槿璮、蒋淑惠等人均就读于春晖女学甲班,而其中褚曼霜和崔槿璮才学最为出众。 而褚曼霜见了她们,便笑意盈盈地与她们打了招呼,并说道:“今儿我几个哥哥们带着朋友在佛觉寺碑林中举办诗会,邀我们过去品评,瑾璮你们几个一起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