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晚间仍有些微的凉意,云彦芷紧了紧云锦褙子的衣领,雪霁点着一盏明瓦宫灯走在她身前为她照着亮。 绕过抱朴园的假山时,云彦芷却见一个男子急匆匆的从另一头走了过来,她定睛一看,果然是多日不见的何康辉。 何康辉见到云彦芷走在前方,便是一愣,自打他和云彦茉的事情被人发现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进云家的内院了,如今乍一见到二房的女眷,竟生出一种羞愧来。 却见云彦芷不慌不忙的走到他面前,微微向他一福身,行礼道:“何家表哥。” 何康辉着急着去见母亲,只向她略微换了一礼,和她打了个招呼,便打算匆匆走开。 他走的匆忙,身上的衣襟发出窸窣的声音,却听得身后一片静悄悄的,丝毫听不到女子的脚步声。 突然,身后响起少女一句自言自语般的叹息声:“好好的耳房,为何突然会有人来寻东西呢?” 何康辉闻言,竟是停下了脚步,呆愣在当场。 寿山堂内,何氏因着生气,便一意的打削何夫人的面子,连一般的寒暄都没有,一上来便兴师问罪起来:“你是如何管教儿子的?春闱这等时候还敢这般行事?” 何夫人听她没有责怪何康辉与云彦茉勾搭成奸的事,反而是指责他在春闱之前不守规矩,心下便知自己儿子所言非虚,这个庶女虽然长在何氏膝下,但的确不受重视。 况且,听何氏这话,明显是关心何康辉多于那个庶女,只要何氏站在她这边,那边好办了。 她赔笑道:“是侄媳妇没有管教好他,这孩子还年轻,喜欢拈花惹草的……这次冒犯了您家里的小姐,也是我们对不住。” 何氏听到她将这件事简单的归类为冒犯,顿时觉得前些天晚上的那一股邪火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做冒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你便想着把事情抹平了吗?” 何夫人顿时变了脸色,她一直以为何氏对这个庶女没什么感情,不会为她撑腰,于是便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此事一笔带过便罢了。 这个庶女敢勾引自己姐姐与自己姐姐正在议亲的表哥,这不仅仅是有失教养,可以说是人品性格上有极大的问题了。 况且她想到儿子给她去的信,何康辉虽然喜爱拈花惹草,但却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谁知他这次竟然生出了要收云彦茉进房的想法。 那般品行不端的女子如何能进她们何家的家门?况且她不过是个失势的庶女,根本带不来一点的好处,甚至还会给何康辉的前途带来麻烦! 她心下气氛,但毕竟云家占着理,只得忍气吞声道:“是侄媳妇说错话了……” 何氏见她吃瘪,心头那口恶气出了些许,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下来。 却听得何夫人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再那般恭顺,又道:“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情说起来,实在是不能只怪康辉一个啊。三姑娘是个女孩子,却勾引表哥。不顾我家康辉马上就要春闱,竟做出这等的丑事……” “这般的女子,若是在我们江宁,定然是要一条绳子勒死完事的,否则,谁能保证她将来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让整个家族蒙羞!” 何氏听她这般耍赖的言语,将手上的茶杯重重的砸在手边的小几上,茶水从杯盖中溅出,小几上一派狼藉。 外间的丫鬟们听见何氏发怒,顿时都是一个激灵,唯有站在何氏身旁的牡丹面色平静,甚至面容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笑容,道:“姑太太这话说的就不在理,奴婢少不得要帮我们老夫人分辨两句。” 牡丹看了一眼一旁的何氏,见她面上满是怒气,却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又接着道:“您刚刚既然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那自然表少爷也是有错的。就算我家三姑娘一意勾引,但表少爷难道不知自己将要春闱了吗?我家三姑娘自幼养在闺中,对这些事情都是一概不知的,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有的。但表少爷就不一样了,表少爷自幼熟读圣贤书,难道不知与表妹通奸是多大的错处吗?” 屋内顿时冷了场,何夫人的面色冷的吓人。 她原先只记得何氏极看重嫡庶,对这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庶出孙女也不过是面子情。但是她却忘了,何氏固然不待见庶出的,但却护短的紧。此事一发生,何氏若是不为云彦茉争取一番,只怕旁人便会觉得他们云家软弱可欺了。 看何氏这一番架势,似是非要让云彦茉进门不可了。 何夫人咬紧牙关,脑子飞速衡量着得罪云家和云彦茉进门的利弊,终于,她服软道:“亲事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此事如今尚且无人知晓,叔祖母且让我先想一想,待到康辉春闱之后,在做定夺吧。” 何氏看她面色不善,心下想此事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能将人逼迫的太紧了,便点了点头,道:“那便等到春闱之后再说。”她又对牡丹道,“去二夫人那边传唤一声,叫她给姑太太收拾个院子出来。” 何夫人早早就给何氏去了信,但她竟一直未曾放在心上,连院子都未曾给她收拾好,她面色紧绷道:“不必了,我早就叫人收拾了京中的别院,今晚我便带着康辉到那边去。” 何氏却看了她一眼,道:“也好。” 何夫人刚从何氏所居的寿山堂出来,迎面便碰见了匆匆走来的何康辉,她心中气恼,但又体谅着儿子将要春闱,不敢说什么重话,只迎了上去,问道:“上京晚上凉,你怎么也不多加件衣服?” 何康辉面上阴晴不定,匆匆走到何夫人面前行了个礼,焦虑道:“母亲刚刚可商量出结果了?” 何夫人听到他这句话,以为他是来打探和云彦茉的亲事的,顿时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此时身边还站着云府的人,她只得按捺着心头不断翻涌上来的怒气,道:“等回了咱们家别院娘再告诉你。” 何康辉却是一副等不及的样子,挥手叫那个带路的云家丫鬟下去之后,忙把母亲拉到一边道:“娘,此事太过蹊跷,您先莫要轻易答应下来。” 何夫人心中疑惑于儿子态度突然的转变,却听得何康辉又道:“您想想,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去那么偏僻的一间耳房寻东西!” 何夫人如同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她抓住儿子的胳膊,急道:“难不成那个庶女敢设计你吗?她哪有的那么大的胆子?” 何康辉扶住自己的母亲,轻声道:“我也不清楚……母亲还是派人在云府里打探一番吧。” 他的拳头握的死死的,牙缝中挤出了一丝声音:“她若是敢算计我,我定然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死无葬身之地!” 何夫人来的当天晚上,何康辉便与她一同搬到了城西的何家别院里。春日靡靡,气候适宜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一转眼便到了春闱的时候,云家没有男丁,对这件事倒是不甚关注。 陈沁雪家中却是如临大敌一般,她的二哥今年下场。自打云彦芷的及笄宴之后,陈家便进入了三年一度的警备时刻。陈夫人日日带着家中的几个女孩子到庙中烧香拜佛,祈求儿子能够进入前二甲,整个人都快神经质了,弄得陈沁雪整日提心吊胆,写了信来和云彦芷抱怨。 云彦芷坐在小轩窗前,就着晨光读信,一边读一边笑,从字里行间她便能看出陈沁雪此刻是多么的不耐烦,但下场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也只能忍着。 幸好明日便是放榜的时候,再怎么折磨,也要到头了。 “及笄宴上曾告知于我,将于月末前去天津卫一游,归期可定?盼告知。” 云彦芷的外家徐家正是在天津卫,去年九月外祖母来看望徐氏的时候,便告诉她三表哥的亲事定了下来,让她过了及笄宴后来天津卫观礼。 徐三表哥的婚事定在这个月的月底,如今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倒是尚且不急,云彦芷想了想,便唤来雪霁研墨,提笔给陈沁雪写回信。正写到一半,却听得外间一阵骚动,周妈妈匆匆走了进来,道:“二姑娘不好了,三姑娘不见了!” 云彦芷闻言,手腕一抖,竟是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墨痕来。 她心中恶心的紧,这个云彦茉还真是有法子,何氏排了四个婆子去看管她,她竟还有本事逃出去。 她稳住心神,问道:“母亲可知道此事?” 周妈妈着急道:“夫人和大夫人一大早便去了秦府,陪着秦家老夫人一同等秦公子的榜,如今不在府里!” 那岂不是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 云彦茉跑出去是为什么,她们都是一清二楚,无非是狗急跳墙,想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好借机嫁入何家。 周妈妈似是急的失了分寸,问道:“姑娘,可要去秦府上请二位夫人回来?” 云彦芷道:“等母亲回来再处理此事,只怕早就来不及了!”她略一思索,道,“周妈妈,你带上几个可靠的家丁,兵分两路,一路在状元游街的那边搜寻云彦;另一路,则去城西的别院里通知何家,让他们去何家表哥时常去的地方找!” 周妈妈立刻离开了,云彦芷也没有坐下,只急急往何氏的寿山堂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