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
两点一刻,佟白月才吃上了饭。
“累死我了。”
佟白月拉开冰柜拿了一杯自己做的绿豆糖水,插上吸管大口喝了好几口,才说:
“我衣服上全是灰,叔,我待会要上楼洗澡换衣服。”
她心疼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俨然灰不溜秋的运动服,哭丧着脸——这套衣服她上周才买的,不是很贵,也并不便宜,叔给她的零花钱不算少,但她得存立身之本,日常开销严格把控,省吃俭用了一个多月才买的。
“叔,能洗干净吗?”
她揪着上衣指着上面的一大坨灰色,她叔点头:
“能,叔给你洗干净。”
“谢谢叔!”
佟白月这才放心,低头吃饭,青年坐在侄女对面,看着她进食迅猛但不失礼数的吃相,忽然说:
“待会洗完澡你换那套黑色的唐服。”
“啊?为什么呀?”
佟白月吞下了嘴里的饭,不解,青年面色平淡,给她递了张纸:
“王虎昨天死了,赵会长给我发了丧贴,追悼会是今天下午五点,你和我一起去。”
“...什么?!王虎死了?”
佟白月一惊,差点被饭卡住喉咙,赶紧喝了一口绿豆糖水,压低了声音:
“王虎叔不是副会长吗?上周还来店里吃饭,怎么那么突然?”
“不知道,这事的确奇怪,你也别想太多了,赵会长发了函,你就跟我一起去。”
“知道了。”
佟白月看着她叔叔深思的表情,咽下了嘴里的询问。
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华人都是出名的团结一致,为此,各个国家的华人都自发成立了华人商会,由资深华侨担任要职,旨在维护华人在各国的利益,避免纷争。
横滨中华街作为全日本最大的华人社区,自然也是华人商会总部首选。虽然商会一开始是以hei帮形式起家,但时过境迁,现在的商会早就洗白变成了正经的受到zheng府承认的官方组织。现任会长是已退休的中华街武馆馆长赵伦老先生,死去的王虎是副会长,是个生意人,一手包揽了横滨中华街对外物流运输这条线路。
王虎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虽说是生意人,但平日见人都是一脸笑眯眯,和气生财的样子,他死的突然,就不知道他的家人该怎么办,他偌大的生意怎么办了。
佟白月跟着她叔到了举办追悼会的礼堂,离他们店也不远,是中华街为数不多的可以举行仪式的场馆,叔侄两人到场的时候,门口已经停满了车辆,黑色的灵车填满了为数不多的车位,接踵而至的车辆也只能停到附近的停车场了。
前来悼念的人们身穿清一色黑衣,神情肃穆,礼堂里挂满了白绸,王虎的遗照挂在礼台正中,他的棺木并不在此,昨晚就连夜送去殡仪馆了,佟白月听着在场某些人的窃窃私语,大概了解到是王虎的遗孀不希望丈夫死后都不得安宁,忍痛让殡仪馆连夜上门了。
参加追悼会的人数众多,很快填满了这原本就不是很宽敞的礼堂。王虎为人和气,不管是道上道下都给他面子。佟白月的叔叔上前跟赵会长寒暄,留她站在礼堂侧面,她无所事事地环视了一圈,看到礼台前神色悲切,身穿黑色长裙的中年女人,那好像就是王虎的妻子。
她似乎悲伤过度,眼泪又忍不住流下,这时候她身边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同样悲伤的青年扶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看起来那个人就王虎的儿子。
佟白月叹了口气,大概是受到了这里气氛的影响,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也不太明朗起来,她明面上看起来很能抗压,但实际上心理建树并不强大,她只能别过脸,不去看那母子互相安抚鼓励的情形。
“呜...呜...”
一丝细微的呜咽声传入佟白月的耳中,她皱皱眉,抬眼望向四周,与会的人都是能很好控制情绪的成年人,除了死者至亲之人外,不太可能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形。
是谁在哭?
佟白月不留痕迹地垂眸,仔细分辨哭声的方向,很快就发现这哭声来自身后。
可是...她的后方明明就是一堵墙...
她心神一凛,猛地转身,就看见半空中飘着一个透明的人影,穿着款式传统的中山装,捂着嘴盯着礼台的方向哭泣。
板寸头,容长脸,耳廓招风。
跟礼台上方那张遗照一模一样。
佟白月的脸刷的白了。
叔!你侄女撞鬼了!!!
她僵硬着把身子转过去,却没成想眼睛直接跟王虎对上了,那汉子哭的泪眼朦胧的眼睛和佟白月灰色的眼睛对视上,哪怕已经成了鬼的汉子也吓了一跳,哭声夏然而止:
“嗝!大...大大大...大闺女?”
叫谁大闺女呢!谁是你大闺女!
佟白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了看周围,人多口杂,她可不想被当成神经病,只能压低了声音说:
“王叔,有事等结束了说。”
她看见她叔叔朝她走来了,于是胆子也大了,无视了鬼魂王虎委屈巴巴的表情,几步上前勾着她叔的手臂,一边跟他叔说她见鬼了。
“叔...就在那,王叔的...嗯...那个灵体。”
平日爽朗的少女此时那小表情,活像是看见讨厌的茼蒿。
“知道了,待会我陪你。”
黑发的青年朝侄女描述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低头拍了拍她紧紧挽着自己的手背,安抚着。
佟白月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