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秋的归来宛如一颗塞足了火药的爆竹,轻易便炸裂了苏家表面的安静祥和。 翠珠人机灵,将徐芮带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向莫仙谣汇报,莫仙谣也没想到苏映秋会早一日回来,怕公婆招架不住,于是连忙遣了老管事去将军府提前通报。 说来也巧,这一日恰逢陆家二奶奶来苏府作客,同行的还有徐芮的两位表兄弟,年长些的十九岁,名唤陆玮,年少些的十二,名唤陆雪丞,都是二舅陆方亭的儿子。他们从爷爷奶奶口中得知了当年偷梁换柱的事,加上一直和苏映秋关系冷淡,因此对这位远途归来的假表妹很是敌视。 年轻人血气方刚,管不住脾气,俩小伙子咬耳朵商量了一番,趁着母亲和陆婉言商讨对策之时偷偷溜走,早早来到门口等候苏映秋,准备给她来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等了大概快一炷香,才看到苏府的蓝色马车驶过转角,不疾不徐向大门而来。 “你们俩呆子怎么来了?” 苏映秋撩起车帘,看着一脸趾高气昂站在门口恨不能鼻孔朝天的陆家二兄弟,随口嗤笑道:“怎么,要兴师问罪不成?” “不错,就是兴师问罪。”陆玮冷笑一声,“所以这大门你今天是走不了了。” 苏映秋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她当即黑下一张脸,冷冰冰的问:“你什么意思?” 陆雪丞白眼一翻:“就是要你走后门呗。” “后门?!”苏映秋气得发笑,“我回自己家还得走后门?” “既然让你走后门,当然就表示这儿不是你家。”陆雪丞双手环胸,秀气的眉毛一挑,满脸挑衅的说:“这苏家大小姐的位子你霸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腾出来了。” 腾出位子?!苏映秋四肢发冷,宛如掉进一口大冰窖,寒意从手指尖一直蔓延到头发丝,马车里放的那本《真假凤凰》她已经看完,真假小姐在结局时各归其位,曾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假小姐忍受不了奴役生活与风言风语,最终投井自尽,死前只留两句:人确各有命,心却有不甘。 这一刻,她看着趾高气昂堵在大门口的两位陌生表兄,满脑子都是那句心有不甘。 “两位少爷!”红梅慌慌张张追过来,见苏映秋脸色苍白几欲跌倒,连忙大跨几步将她接住,压低声说:“有什么事情回去说,堵在门口不是给别人看笑话么。” 红梅是陆婉言的贴身丫鬟,她说的话就是陆婉言的意思,陆家兄弟向来敬重姑母,自然不敢再为难苏映秋,俩人对视一眼,对着苏映秋冷哼一声袖子一甩,转身乖乖回了院子。 “小姐随我进去吧。”红梅搀着苏映秋进门,面不改色的说:“夫人和陆夫人在前厅等你。” 苏映秋的步子猛然停下,她狠狠攥住红梅纤细的手腕,细长双眸几欲喷火:“红梅,我真的要给‘别人’腾位子么?” 红梅被她掐出一身冷汗,秀丽眉头也不禁微蹙,她避开苏映秋溢满怒火的眼睛,垂眸道:“婢子不知道。” “滚!” 苏映秋用力将她推倒在地,甩开其他想要出手阻拦的家丁婆子,跌跌撞撞奔向前厅,精致的发髻散乱不堪,外衫也在挣扎中滑落至手腕,候在前厅的小丫鬟们见此情景纷纷尖叫着躲开,就像在躲一头陷入狂怒的狮子。 “回来了?” 陆婉言冷脸看着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苏映秋进屋,看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用力跪下,看她抬起苍白的小脸,用满是泪水的双眼注视着自己,有些绝望的问:“苏夫人,我还能唤你一声母亲吗?” 凄楚的目光如刀锋般划在陆婉言心上,将她好不容易武装起来的铁石心肠切割得面目全非,十几年光阴已经令这个女孩儿扎根在她的心底,除非舍去满心血肉,否则这一生都无法连根拔起。 坐在一旁的陆夫人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出了陆婉言的挣扎,明白继续等下去事情怕是要往更复杂的地方发展。徐芮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两个月后又是和延禧郡王的婚期,这关系到苏陆两家的颜面,绝不能因为苏映秋而出岔子,所以她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说:“秋儿,你先坐下。” 陆二夫人门第不高,只有一位兄长在礼部任职,因此苏映秋向来不把这位说话细声细气的二舅母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会儿她满心只想知道陆婉言对自己的态度,自然是没有理会陆二夫人,而是盯着陆婉言问:“母亲,我不过出门半月,便有人进了苏府,让您狠心把我从这家里赶出去?” “不是那人要把你赶出去,而是整个苏家和陆家都容不下你。”陆二夫人起身走到苏映秋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凉凉道:“你亲外婆是陆府的接生婆子,当年偷梁换柱,用你顶替了芮儿,才有了你这十七年的荣华富贵。如今芮儿回来,这家里自然不再有你的位子,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个舅母,懒得听我说话,我也不见得就多喜欢你。这事我本来不打算过问的,可细究下来你也算半个陆府家奴,如何处置你,我也有决定权。” “嫂子!”陆婉言于心不忍,皱眉道:“怎么能这么说?” “妹妹,你知道你于心不忍,狗养了十七年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可现在情况特殊,容不得你犹豫,对她心软就是对芮儿心狠,你心里那杆秤可要掂清楚。”陆二夫人回头看她,向来柔和的眉眼满是肃穆,这次来苏府做客本就是陆方亭授意,当哥哥的最了解妹妹,知道陆婉言重感情,很可能一时心软就把苏映秋留下了。苏芮和洛涵远的婚事在即,苏映秋心思多,留下来是个大变数,必须尽快送走。 见陆婉言脸上的动摇渐渐退去,苏映秋心底愈发寒凉,她唯一的筹码便是陆婉言的不忍,如果连陆婉言都狠下心,那自己这辈子就真的再也无法待在玉京!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洛涵远,好不容易才熬到快要成为郡王妃,怎么能让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捡了便宜! “娘!我和涵远哥哥还有两个月便要成亲,您现在赶我走,难道就不怕涵远哥哥不依吗!”苏映秋咬牙,目光中满是讥嘲:“难道你们觉得,涵远哥哥会愿意娶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人吗?” “这个你大可不用担心。”陆二夫人不禁轻笑出声,她有些诧异的问苏映秋:“郡王介不介意重要吗?皇上难道会允许自己的亲堂弟取一位接生婆的外孙女?” 连皇上都知道了?!也就是说苏霍已经铁下了心,自己和那位苏小姐,必须各自归位了吗? 最后一根稻草在手掌心断裂,苏映秋迅速被卷入名为绝望的漩涡之中,在她看来,孩子被偷梁换柱这件事不该让其他人知道的。这难道不该是“家丑”吗?难道不该死死的掖着藏着,一辈子也不让其他人知道吗?还是说那位“芮儿”如此重要,重要过了整个将军府的颜面,重要过了洛涵远的意见,甚至……重要过她的下半生和……性命? “回房休息吧。”陆婉言起身,纤细手指在触到苏映秋脸颊之前转了弯,最终落在歪掉的发髻上,她帮苏映秋把发髻扶正,垂眸叹息一般道:“秋儿,这十七年我和你爹待你如何,你心中应该有数。虽然你并非我们亲生,我们也不打算和你彻底断了关系,你爹说了,可以收你作义女,不过要改姓冯,随你外婆的姓氏。玉京你这几年是待不了了,但你爹早年在老家置办的家产全都归你,你下半生依旧可以吃喝不愁,嫁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