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东厢时,徐芮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了。 女孩子特有的轻盈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小声说笑,打破了小院儿里过于静谧的空气。丫鬟们如同往常一样来给锦鲤换水,经过东厢门口时好奇的探头看了看,本是想听听声音,却没想到和开窗的徐芮撞了个正着。 “小姐恕罪!”带头的丫鬟慌忙跪下,哆哆嗦嗦的说:“婢子们不是故意吵醒您的。” 徐芮这辈子哪见过这阵势,当即乱了阵脚,穿着里衣推门而出,用力把那丫鬟拉起来说:“没没没,不是你们吵醒的,是我自己醒的。” 小丫鬟被她唬一跳,懵懵懂懂的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谢……谢小姐……”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徐芮挠了挠脸,没话找话道:“呃……你们是来换水的吧,那就赶紧换,不用顾及我。” 小丫鬟们立刻手脚麻利的爬起身,挤到鱼缸旁边去换水,大概是太过紧张,有几个的衣裳还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 “不用着急。”徐芮摆摆手,“别把衣裳打湿了。” 小丫鬟们相视一眼,同时放慢动作,带头的那个胆子大一些,主动开口跟徐芮说:“早上露水重,小姐还是先回房换衣裳吧。” 被她一提醒,徐芮这才感到从脊背和四肢传来的丝丝凉意,赶紧搓着胳膊回了屋。小丫鬟们看着她关门,提起的心才终于咽回肚子里,舀水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大小姐好像长得和原来不太一样?”名叫茜草的丫鬟压低声音:“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比现在白多了。” “哪来这么多问题。” 领头丫鬟唤作翠珠,是陆婉言从将军府分过来的,和红梅是表姐妹,因此早就得知了偷梁换柱的事,不过她向来不喜欢说长短,所以赶紧打断丫鬟们的议论,皱眉说:“快换水,夫人那边还有事情要交待呢。” 小丫鬟们乖乖闭嘴,捞鱼的捞鱼,舀水的舀水,不再议论东厢这位有些奇怪的小姐。 和苏芮同时醒来的还有苏麒夫妇,今日一大早苏麒就得回富洲,莫仙谣帮他收拾了几套换洗衣裳,陪他在房里吃了顿简单的早食,然后才依依不舍的送他离开,直到看着苏麒高大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莫仙谣才收回目光,抱着女儿回了院子。还没走几步,就看到穿着昨日衣裳的苏芮气喘吁吁的从院子拱门穿出来,有些焦急的问:“兄长呢?” “已经走了。”莫仙谣安慰她,“难为你这么早起来送他。” “这么早。”徐芮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目光在接触到莫仙谣怀里那个奶娃娃时瞬间变亮,仿佛一汪泉水落入了许多小星星。 莫仙谣被她这表情逗乐了,扭头在圆圆脸上亲了亲,温柔的说:“圆圆,这是姑姑。” 圆圆是被强制拉起来送爹爹的,还没睡饱,因此心情也不太好,大眼睛只睁开一半,对着徐芮这位姑姑也毫不热情,轻哼一声后便扭头趴在莫仙谣肩膀上睡觉。 “哈哈。”徐芮不仅不生气,反而心情大好,她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圆圆柔软的小辫子,像是怕吵到她睡觉一般小声说:“她困着呢,快送她去睡觉吧,昨天母亲要我带来了好多点心,等她醒了吃。” “谢母亲关心。”莫仙谣把圆圆递给乳母,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拉着徐芮去饭厅吃饭。 “真可爱。” 路走了一半,徐芮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微笑:“我还没见过比圆圆更好看的娃娃。” 莫仙谣觉得好笑:“你统共才见过几个娃娃?” “见多少个都是圆圆最可爱。”徐芮咕哝:“她可是我侄女。” 听到这句话,莫仙谣心里不由暖呼呼的。两年前苏映秋把生病的圆圆丢回乳母怀中的场景直到现在都深深烙印在她心里,那是她嫁入苏家后第一次感受到恶意,因为这份恶意她连续几个晚上以泪洗面,多年的教养告诉她不能埋怨不能生气,心底的芥蒂却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加剧。直到后来苏映秋和苏麒兄妹关系破裂,苏映秋的恶意才被端上台面,成为连陆婉言都头疼的家庭问题。 在饭厅坐下,莫仙谣给徐芮盛了满满一碗雪耳汤,指着桌上的点心说:“厨子做的淄州点心,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让嫂嫂费心了。”徐芮夹起一块甜米糕尝了尝,两眼放光道:“好吃。” “那就多吃些。”莫仙谣心情不错,坐在对面看着她吃东西,不禁笑着说:“你哥哥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你就一直住在我们家,刚好给我和圆圆做个伴。” 徐芮并不傻,苏麒把她带回来的初衷她昨晚便想明白了,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会和那位秋姑娘打起来,却也不想看到父亲和母亲为难,因此便欣然接受了来自哥哥和嫂子的好意。 “好。”她大口喝下熬得黏稠柔软的雪耳汤,笑眯眯道:“听哥哥嫂子的。” 半时辰后。 “嫂子……”徐芮缩在马车角落,有些生无可恋的说:“不是说待在你们家?” 莫仙谣捂嘴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锦绣堂是我娘家产业,也算是我家,况且裁衣裳可是你哥哥的主意,你早上不是才说一切听我和你哥哥的么?” 徐芮:“……” 苏家的人大概都见不得徐芮那身布衣裳,在将军府被塞了一屋子红粉纱衣也就罢了,没想到来了苏麒家也躲不过,刚吃完早食就被莫仙谣哄出来,走了一半才知道是去裁衣裳,后悔都来不及。 锦绣堂的商铺离苏麒家有些远,兜兜转转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莫仙谣一下车就被管事请去里间谈些生意上的事,徐芮则被留在外面量尺寸试衣裳,连着试了七八套都不合适,她的耐心也基本快告罄。 “你肩膀窄,不适合穿领子大的衣裳。” 从徐芮进来时便一直坐在铺子角落雅座上喝茶的小姑娘忍不住出声:“里面那件淡青的适合你。” 徐芮这才注意到这位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梳着精致小巧的蝴蝶髻,发间缀了许多小珍珠;圆圆的脸蛋上未施粉黛,只有眉心一点红;模样长得不算精致,却有一双形状完美的小嘴,看着比许多同龄的女孩子可爱俏皮。 察觉到徐芮探寻的目光,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圆润笑脸立马涨得通红,低头想装作喝茶,却发现杯子里一滴水也没有。 徐芮觉得她好玩,忍不住问伺候自己换衣服的伙计:“这位姑娘是……” “回大小姐,这位是大发钱庄金老板的小女儿,芳名玉锦。”伙计小声说:“经常来我们铺子里裁衣服,是老主顾了,小姐不必在意。” “是么?”徐芮轻笑一声,故意提高嗓音说:“那就按这位姑娘说的,把那件淡青色的衣裳拿来试试吧。” 听到她吆喝,金玉锦立刻抬起头,目光在触到徐芮带笑的眸子时微微一震,登时羞得起身想走。 “金小姐别误会。”徐芮快走几步拦住她,有些抱歉的说:“我是真心觉得你说得对才想试试这件衣裳,我刚来玉京不懂这边时兴的样式,能不能劳烦帮我参考下?” 金玉锦极少被同龄人搭话,见徐芮语气真挚不像假意,便收回已经踏出门槛的那只脚,小声说:“我……我也不是很懂,不过参考下还是……还是可以的……” 玉京大户多,金玉锦虽然家境殷实,却也到底是商家女,因此从未被那些官家小姐放在眼里,在女学也时常被欺负,时日一长,便养成了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性格。方才主动搭话也是因为徐芮看着面生,本想着她身穿布衣大概和自己一样是商户出身,却又从伙计的态度中读出徐芮身份尊贵,不是自己可以得罪的,不禁后悔不迭。 “那个……恕我唐突。”她搓着衣角,压低声音问:“您是?” 徐芮闻言愣了一瞬,正想把这个问题打发过去,就听到取衣服回来的伙计多嘴道:“这可是苏府的大小姐,我们姑爷的亲妹妹,这么多年头一回来我们锦绣堂裁衣裳呢。” 苏府大小姐?!那不就是兵部侍郎的妹妹,将军的女儿,未来的延禧郡王妃!? 金玉锦吓得脸色发白,连带着那张樱桃小嘴也褪了色,整个人软软靠在柜台边上,藏在袖里的双手止不住哆嗦。 苏映秋在玉京有些名气,金玉锦虽然出身低微没机会见,却也听说过这位苏小姐不少的“光辉事迹”。当年吏部尚书的千金为庆祝生辰在府中设下女儿宴会友作诗,印了烫金的帖子递到了苏府,这位小姐经常出入皇宫与公主交情不浅,因此瞧不上官员之女,当晚直接跑去戏园子看戏,令那位尚书千金在玉京贵女中尽失颜面。虽说后来尚书府否认此事,但也禁不住那些去过的小姐们议论纷纷,只得选择装聋作哑,彻底断了和苏府的往来。 如今,那位跋扈骄矜的大小姐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真诚的问自己该买哪件衣服,如何不叫她这商户家的小幺女胆战心惊。 “好看吗?”徐芮换上那件绣菊纹的淡绿色外衫,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会不会有些大?” “不会!特别好看!”金玉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力气太大竟甩掉了几个珍珠小簪子,其中一颗估计是故意和她过不去,不偏不斜正好落在徐芮胸前,并且稳稳的卡在了衣缝里。 徐芮没有发觉胸前的异样,她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那一颗小珍珠递还给金玉锦,笑道:“小心些,这么贵重的东西可别弄丢了。” 金玉锦看着她胸前那颗价值三百两的上品粉珍珠,樱桃小嘴哆嗦片刻,最终选择放弃,她伸手接过徐芮递来的小珍珠,忍住血泪咬牙道:“多谢……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