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兄长(1 / 1)王妃茗茶首页

苏麒风尘仆仆赶回玉京时,子时的梆子刚刚敲过。他本想直接回将军府,又觉得这个时间肯定连家仆都在睡觉,回去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调转方向,先回了家。    因着是家中长子,苏将军不希望儿子过分依赖父辈庇荫,因此自苏麒成亲后便为他另辟了府邸。为了避免与朝中众臣关系过甚,苏霍婉拒了许多王孙贵女家的结亲,为苏麒挑选了莫家长女莫仙谣为妻。    莫家做的是丝绸生意,在许多州县开设布庄,名曰锦绣堂。虽为商贾之家,祖上却出了不少文人雅士,族中子弟大都饱读诗书,也算半个书香门第。加上莫仙谣容貌秀丽,性情温婉,自幼好学,因此谈吐举止比许多臣工之女还要优雅大气,连挑剔的陆婉言都对她甚为满意。    前年元宵,苏麒夫妻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儿,乳名圆圆。百日宴那天,圆圆生病吐奶,吐在了小姑苏映秋身上,苏映秋自幼骄矜,本就和循规守矩的苏麒不算亲密,抱圆圆也是顺着母亲陆婉言的意,因此见到圆圆呕吐的第一反应便是把孩子丢回乳母怀里,转身去换衣服。    莫仙谣也是富家小姐,见苏映秋一脸嫌弃登时白了脸,虽看在陆婉言的面子上没有发作,却因此对这小姑有了芥蒂,再未给过笑脸。苏麒曾看在兄妹情分上劝慰过莫仙谣原谅妹妹,却被莫仙谣一句话顶回来:“你这妹妹没有一点像你们苏家人,她既然不把圆圆当侄女,我又为何要把她当小姑?”    自此之后,苏麒和苏映秋便极少交谈,洛涵远虽充当过几次和事佬,但都被苏映秋冷嘲热讽着拒绝了。几次下来,苏麒也没了耐心,回家次数越来越少,省得听那句“娶了媳妇忘了娘”。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相处了十八年的妹妹,说没感情,定是假的。陆婉言的信虽只寥寥数语,却看得他心头直跳,脊背发寒。    产婆偷梁换柱,汝妹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也就是说,苏映秋与自己的兄妹情分,算是到头了。苏霍在宦海沉浮多年仍旧圣宠不衰,看似粗犷实则做事滴水不漏,若是连他都承认了那位亲妹妹,可见此事不会有差。至于陆婉言,就更不必说,眼睛里从来容不得沙子,之前她有多宠爱苏映秋,她对那位突然多出的亲妹妹就越愧疚,而愧疚的结果,就是让苏映秋远离玉京,眼不见,心为静。    到家时莫仙谣和孩子都已经睡下了,苏麒不愿吵醒她们,便歇在了书房。刚刚褪下外衫还未来得及洗漱,便看见书案上陈书一封,就着烛光一看,竟是洛涵远的笔迹。    “你倒是会找帮手。”苏麒无奈一笑,打开信粗略看了看,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轻叹一声,将信在烛火上点燃,随手丢进炭盆里。    “父亲都承认的事情,我又能查出什么来。”他无力瘫倒在椅子上,喃喃:“涵远,不是我不帮你,可那孩子若真是我亲妹妹,我定然是要向着她的。血浓于水,你又何尝不知。”    洛涵远自然是知道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私心能否接受是另一回事。    六岁那年,他和苏麒一起入宫伴读,因性情契投,二人很快成了好友,时常去对方府上作客。苏映秋虽在家是个小霸王,但在喜欢的小哥哥面前也不过是个娇憨的小姑娘,洛涵远是秦安王独子,没有姊妹,时日一长便也将苏映秋视为妹妹,很是疼爱。    三年前洛华烨为了安抚苏霍为自己和苏映秋赐婚,当时他曾以对苏映秋没有男女之情婉拒,苏映秋得知后绝食五日,逼得陆婉言亲自登门求情,这门亲事才被他硬着头皮应下来。    如今,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门婚事,又突然冒出个“正牌”苏家小姐,受养于茶农,生长于乡野,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却要成为他的郡王妃,和他一起担下秦安王府的家业,简直像个笑话。    洛华烨是天子,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苏家的小姐他洛涵远的确非娶不可,可若苏家小姐身份成迷呢?苏麒是家中长子,只要他对此事抱有疑虑,让苏家无法拍板,那这门婚事就可以一直拖下去,拖到苏家小姐年满二十无法再拖,苏家定会为了女儿幸福另寻良缘,自己也可以从这门头疼的婚事中解脱出去。    “想法不错。”    早饭时,秦安王嘬了口沾着酱汁的筷子,懒懒道:“如果苏家全是傻子,你这计划肯定行得通。”    洛涵远嘴角抽了抽,咬牙道:“我把你从乾州叫回来,可不是为了听你的冷嘲热讽。”    先帝薨后,由于没人管束,素来喜爱道学的老秦安王便留下年仅十二的儿子,独自收拾包裹住去了香火鼎盛的菁华山,把府中诸事丢给管家老邱和张嬷嬷,只在逢年过节和老王妃忌日时才回下玉京。洛涵远去劝过几次,可次次秦安王都左耳进右耳出,愣是把洛涵远的耐心耗了个干净,从此把他丢在菁华山上再也不问一句。    “我也不是为了对你冷嘲热讽才回来的。”秦安王咽下一大口八宝粥,打了个嗝,慢条斯理的说:“我说儿子,你在皇帝身边待了多久了?”    “十四年,怎么了?”    “你跟了他十四年,他这点小心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秦安王瞟他一眼,哼道:“当初助他称帝的顾命大臣共有三位,一位贪污太过被抄家,一位杀人栽赃被流放,唯一还风光的,只有那瘸了腿的苏霍。残废上不了战场,自然就立不了军功,立不了军功的将军,自然也就没有威胁。为了不让别人觉得自己是过河拆桥的白眼狼,皇帝一定会让苏霍活着,而且活得比谁都风光。”    “所以?”    “所以只要苏霍咬定了那丫头是他亲闺女,哪怕她丑如猪狗,你也必须八抬大轿抬回来。”秦安王捏个小笼包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说:“我倒不介意这姑娘怎么样,就是你得辛苦点,毕竟是明媒正娶的王妃,秦安王府的嫡孙必须从她肚子里出来。”    “开什么玩笑!”    洛涵远猛得一掌拍在桌上,十成十的力道震翻了好几碟小菜,惊得老秦安王如仓鼠般缩成一团,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喊:“你发什么火?又不是我让你娶的。洛家年龄适中还未成婚的男丁只有你一个,你要是听我的早点成亲,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子。”    “谁说只有我一个?”洛涵远冷笑:“福熙王府那个不也还没成亲,为什么不找他?”    “傻!澄岳是皇上的侄儿,你是皇上的堂弟,当然是先捡辈分高的来。况且……”秦安王眸色微黯,语气不似方才轻佻,竟带上了一丝怅然:“皇上对他有愧,自然不会给他找麻烦。”    提到过去的事,洛涵远也不再吭声,当年福熙王的死宛如一根芒刺,在洛华烨和老秦安王的心里扎了整整八年,每提起一次,便痛得流血。    “我回菁华山了。”    秦安王起身,整了整皱掉的衣袖,悠然离去,行至门口,他突然停下步子,侧头同洛涵远道:“儿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这苏小姐,正合你意呢。”    洛涵远嘴角抽了抽,望着自家父亲轻快远去的背影,恨不能在那背影上瞪出几个窟窿来。    与他同样郁卒的,还有一个人。    将军府西苑的荷花池边,苏家四口围着摆满瓜果酒水的石桌相对而坐。可能是为了方便兄妹交流,陆婉言“贴心”的让徐芮坐在了苏麒对面,笑盈盈道:“你们兄妹第一次见面,得好好说说话。”    徐芮扯了扯嘴角,感受着自对面射过来宛如利刃般的目光,恨不能把脑袋扎进裤裆里面。    “事情的经过我都听父亲讲过了,妹妹这些年如此辛苦,回来后可要好好休养一番。”苏麒收回目光,端起茶盏轻嘬一口,淡淡道:“我这次回来得急,没带上你嫂嫂,过几日你来我府上住几天,顺便见见圆圆。”    陆婉言何其敏锐,瞬间便理解了儿子的用意,忙笑道:“对,你有个侄女儿叫圆圆,今年两岁半,贪吃得很,你过两天替我带些点心过去,顺便在你哥哥家住几天,好好陪陪你嫂嫂。”    苏麒回家,说明六日已过,信肯定已送到了苏映秋手里,不出意外,过几日苏映秋便会到玉京。若徐芮那时在将军府,以苏映秋的性格,定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给徐芮难堪。因此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先让徐芮住到苏麒那里去,苏映秋得知真相后即便心中怨恁,也没办法找徐芮麻烦,到时候夫妻俩好生安慰她几日,再派人送她去苏霍老家,这事情也算是落得个圆满。毕竟一个是血脉亲女,一个是多年养女,谁受伤都不是她这个当娘的愿意看到的。    “我刚来玉京,许多规矩都不懂……”    “那正好,你嫂嫂最懂规矩,可以教你。”苏麒放下茶盏,嘴角轻扬,有些坏心眼的说:“怕就怕你太愚笨,怎么教也教不会。”    “麒儿!”陆婉言嗔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扭头笑着同徐芮说:“不会可以慢慢学嘛,不过也不用什么都懂,秦安王府的张嬷嬷与我交情不错,她说王府家风并不严苛,王妃过世的早,老王爷又是洒脱之人,对儿媳妇要求不多,你嫁过去后只用跟着她和管家学习如何持家便好。”    “我也不怎么识字……”徐芮一脸为难,“管家的话肯定要会看账目这些,我绝对做不来……”    “涵远学识渊博,到时候问他便好,实在不行就让他给你请个女先生,学习是好事,没什么丢人的。”可能怕徐芮抵触,苏霍又赶紧宽慰她:“不过凡事讲究顺其自然,跟着管家和嬷嬷多走几个庄子,多看几本账册,慢慢就都懂了。”    听他如此说,徐芮反而更加郁卒。她是在茶乡长大的,这辈子除了茶叶没别的乐趣,突然让她一个乡下茶姑嫁去王府作当家主母,那感觉简直比炮烙还要难受几分。当时大义凛然答应婚事,也不过是清楚自己无力回天,与其为了改变不了的事情伤母女和气,还不如一步一步向后看。那个洛涵远跟苏映秋是青梅竹马,定然容不下自己,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会登门退婚,只要能把婚期拖久一点……    “芮儿?”见徐芮半天不言语,目光搁在一碟绿豆糕上半天不挪开,陆婉言有些哭笑不得,把糕点推到她面前,和声道:“想吃便拿呀,要是饿了我就吩咐厨房,今天早些开午饭。”    徐芮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那碟小山般的绿豆糕,硬着头皮连吃好几块,玉京的点心大都甜腻,几块下来齁得她心慌,忍不住端起手边茶盏,不顾烫口一饮而尽。    “九窍灯笼?”徐芮放下茶盏,揭开盖子盯着茶叶端详了一会儿,感叹道:“还是上品,若没记错,价格是用黄金计的。”    徐芮心情一好,连带着苏霍夫妇的心情也好起来,苏霍轻笑两声,给徐芮又续了一杯,乐呵呵的说:“是九窍灯笼,我过寿时你嫂嫂送的,本想着珍藏起来待客或者送人,你哥哥说这茶就得新鲜的时候喝,便每次都拿出来招待他了。”    “的确,九窍灯笼产量少,又是明前茶,若不趁着新鲜喝,便浪费了茶叶特有的清新之气。”徐芮端起茶盏嗅了嗅,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要是水温再低一些,泡之前少洗一次,味道会更好。”    “我和你爹都不是懂茶之人,他一个大老粗,没那么讲究。”陆婉言看着徐芮嘴角那丝笑容,压在心里许久的愁绪终于彻底散去,仿若被从无形的禁锢中解放出来,终于得以来一次真正的喘息。    今后,会越来越好的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