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央的□□母虽与太后是姐妹关系,但到底是庶出且又比太后大上许多,连面都见不上几面,更谈不上亲近。不受宠,婚嫁也是随意,只许了家小官,后至乐母王夫人这代竟只嫁了一介商贾乐怀林,可以说虽有皇亲之实却已完全泯于民众之中。 虽如此,但王夫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小民自有小民的乐趣,何况她还有一双玉雪可爱的儿女,便是当真要拿贵夫人来换,她也是不肯的。 一家人原本其乐融融,却因为武陵侯的到来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动。 因为他带走了她们捧在手心的宝贝。 半年前,武陵侯忽至冀州,并没有多大的排场,随行的侍从也不过寥寥数人,谦逊和善,只言说年幼失恃失怙,近来稳住阵脚,回头四顾才发觉亲疏友离,自觉涕然,有事经过冀州便顺道过来拜访。 听闻此言,乐怀林夫妇心中羞愧,他幼年家中巨变,她们也未曾能主动上门问候,反倒是他堂堂侯爷之尊竟还能想着他们过来此处拜访。 忙请了上座,以家中最高礼仪接待,因乐棠之外出在青州,便只叫了乐央出来相见。 那时候乐央正窝在后院的秋千上看画集,这是乐棠之临行前特意请画师为她画的。画上描绘的是京城的景物,大气磅礴又美轮美奂,与是水乡的冀州全然不同。 她正看的入迷,却听丫头言说有京中过来的贵人入府,让她前去相见,她听了心中还高兴,忙放了画集提上裙摆便跑过去。 莽莽撞撞的进了正厅,正见上首坐了一人,穿着元青绣云鹤纺绸衫子,广袖展展,内里禁领高高,长眉凤目,神仙一般的人物。 她有些拘谨,跑去了王夫人身边,攥着她的衣襟,王夫人拉过她的手,慈爱的提点:“这是侯爷,囡囡快些行礼。” 她点头屈了膝,还未开口却听他笑道:“莫要如此见外,算起来我也是你舅舅,一家人勿需多礼。” 她这才知晓,她竟然有一个从京里来的侯爷舅舅,而且还长得很好看!小孩子心性,好奇便忍不住抬眼偷偷的瞧他。 王夫人察觉,嗔了她一眼,她倒是也乖觉,晓得犯错了,忙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乱看。 他却并不怪罪,反赞她如璞玉一般娇憨可爱,若是带入京中好好教习,定会大有成就。 他话中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若是由他将人带走,就意味着她将拥有真实的皇亲身份。 若是寻常的父母,定会激动万分顺势接下来,但乐怀林夫妇知道京城虽好但凶险也多,与显贵随来的定有束缚和诸多难处,武陵侯便是一个实例。 他们只望这个女儿一生平安喜乐,安安稳稳的就好。 且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小私心,儿媳妇儿毕竟还是自家疼出来的好,只等她再大些便挑个合适的时候言明。 当然他们也并不会强迫她,她若不愿,自会为她再另觅良婿。 被婉拒了的武陵侯不置可否,只望向乐央再次询问。 乐央心中却是想去看看京城的繁华但又舍不得家中父兄母亲,犹豫之后也是摇头。 武陵侯便也并未坚持,日昳临走时,乐家却忽然出了事,乐棠之身边的小子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言说,青州的商铺出了问题,乐棠之被拿下狱! 此事无异于晴天霹雳,但于武陵侯而言只是件小事,他主动相帮,随手摆平,接受乐怀林夫妇叩谢之时,有意无意再次提及要带乐央入京一事。 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情,面对他现下的要求,乐怀林夫妇再无法断然拒绝,心中煎熬万分,最终却还是咬牙叩头在地言说,小女年幼无状恐惹麻烦,侯爷大恩小民没齿难忘,愿交出儿子供侯爷差遣。 他挑眉不语,躲在门后的乐央本就向往京中,现在又见自家父母为难,怎么可能再犹豫,忙出来应承要跟他去京中。 她想着能去京中看看,又能全了父母的为难,两全其美的事,所以态度很是坚定。 武陵侯也适时言说,家中许久未曾有亲故留住,只是想留她在京中玩闹几日。 见此,乐怀林夫妇只好同意,等乐棠之从青州回来正见她被武陵侯带走,他已无力阻止。 好再武陵侯晓得他们的心情,月月都有传递书信过来冀州告知她的近况,乐家这才终于安心。 但信中一切安好,如今终于见到了人儿,却是明显消瘦了许多,欣喜过后,乐棠之心中隐隐有火儿,望向一旁站着的人:“侯爷恕罪,我家小妹自来被娇惯坏了,想是在侯府中经常犯错,请侯爷网开一面,放了我家小妹家去,小子愿在此供侯爷差遣。”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武陵侯薄待了她,不妨他忽然如此说话,乐央吓了一跳:“哥哥说什么呢!舅舅待我很好的!” 说着忙小心的去看那人。 那张琉璃冰雪似的俊脸几变,他没有说话,半晌方抬步出去,临到门口才道:“好好叙叙旧罢。” 他确实薄待了她,使她削瘦了许多,被她的兄长龇挞两句也是应该。 他许亲人过来看望她,他们没有感激他反而还责怪他,乐央心中生愧,扭过脸来瞪乐棠之:“哥哥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看她气的腮帮子鼓鼓的,乐棠之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暮暮比在家时消瘦了许多。” 乐央腮帮子越发的鼓了:“这是因为近日……近日……我自己没有好好用饭食,不关舅舅什么事,哥哥不问问清楚就这样说话,不仅会伤了舅舅的心,还很没礼数!” 被她一通说教,乐棠之愣了下,故意叹气:“才出来这么一会儿,暮暮便向着旁人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怕是在暮暮心中没了位置。” “哪有……”他这样说让乐央小了声音:“我只是在说这件事,是哥哥做的不对。” 见面前的小姑娘瞬间消了气势,乐棠之也不逗她了:“暮暮说的对,是哥哥做的不对,暮暮不气了,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他故意错开了话题,果然引的那人儿眸中放了光彩望过来,跟往日在家时,他每次外出归来给她带礼物一个样。 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尖,乐棠之这才从怀中掏出了个色彩鲜丽的画册子,上面的志怪栩栩如生。 她欣喜的翻看了好一会儿:“是枫林书局新出的画册么?” 乐棠之笑道:“是,想你以前在家时爱看,每期我都去买了来,今个儿也全带来了;还有娘亲做的青凤髓、松子穰、桂花糖蒸栗粉糕,用瓷盒置冰装着也不易坏;父亲也亲手给你做了几样小玩意儿,都放在马车里了,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他如数家珍的说着,不妨却听那人儿啜泣出声,他吓了一跳忙去看她:“暮暮怎的了?” 她摇了摇头,抬起细嫩的手指给自己抹了抹眼泪:“我只是想爹爹和娘娘了,他们还好吗?” 乐棠之忙说“好”,看了看她,小心试探:“只是父亲和母亲太过思念你了,导致有思过度,暮暮可想回冀州去?” 她垂了眸子,默了许久才道:“哥哥容我想想。” 夜已深,香烛垂泪,静谧中香甜满室。 那人再度而至,侧身挡着烛光,轻轻地掀开了锦帐。 里头绣被微微隆起,却不见人儿,他怔了下忙拉开绣被,她侧着身子缩成了一团,娇致致的小脸儿被闷的通红,虽已睡熟但却是紧蹙着细眉,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子。 武陵侯看的大惑不解,那安神汤是他亲自调出来的方子,安神助眠于身子大有裨益,她该睡的很是安稳才是,再加上今日乐棠之过来,她明明很是开心,怎会于睡梦中都还在哭泣! 难道还在因太子一事而心悸吗……但前几日她并未如此过! 自从太子府一事后,她就有些不对,他也再拿不准她的心思,思量半晌依然毫无头绪,只能弯身替她细细的拭了泪,原本想唤了锦画过来询问,她却像是察觉到了他,主动贴过来猫儿一样的在他手心轻蹭喃喃着什么。 他听不清,心下软成了一片再离不开身,小心入榻,揽着她轻拍她的背,原本清越的声音变的低柔,缓缓唱来。 “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 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 歌谣内容不甚温馨,但由他缓缓唱来自有种安定的力量,怀中人儿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才舒了口气,伸手过去轻轻的握住她攥着他前襟的小手,缓缓道:“幼年时啊,父亲每次出征,母亲便会唱这首童谣哄我入睡,她期望父亲像晋军一样骁勇,使敌军弃城而逃。父亲的军队也却如晋军一般,但父亲却去世了……” 他如此说着,凤目中也渐渐变的阴寒一片,许久才消褪,低头,怀中人儿的依旧睡的安稳。 “说的多了些……”他缓缓吐出了口气,收拾好情绪,呢喃的问她:“这首童谣我很喜欢,央儿是不是也很喜欢?” 她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只是在他胸口无意识的蹭了蹭,再次喃喃出声。 这次他听到了,她喃喃的是“舅舅”,她在唤他,喃喃声中竟还有丝丝哀伤。 他听的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小小的人儿,今个儿又见了兄长,乐的连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可是在哀伤什么?” 这般说着,午间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他心中又开始堵了,上瘾似的又想惩罚她,却到底还是舍不得,只在她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哼声:“暮暮,暮暮……朝朝暮暮,为你取这个小名,可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