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问不得了,尔玉只好把纸团捏成球,聚力在手中,将纸团碾成粉末。
九华山,要乱了。
......
尔玉匆匆回到阿九的院子,既然九华山要乱套了,不如趁此机会溜出去,她便打算先通知沈临,让他做好准备,待到尔玉从禁地取来九香真叶,便带着他去找阿九他们汇合。
在院子里、屋里找了半天,也没见沈临的踪影。
茶壶中的茶水已经凉了,沈临应当走了许久。
尔玉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不会让人发现抓走了罢。
就在此时,手腕上突然多了微凉的触感。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力施加的方向一劈,眼瞧着铜钱就要应召而出,却见沈临换了一身和自己制式相似的弟子服,长身玉立,只是略显苍白,正含笑看着自己。
“....”尔玉息气,道,“你...你去哪儿了?”
见她没觉察到方才的触碰,沈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背在身后的手攥起,食指与大指相互摩挲,似乎是在回味着刚才细嫩的余温。
“找了件衣服。”
“哦...哦。”尔玉这才注意到,他自行除去了眼上覆盖的白缎,一双凤眼不被束缚,飞扬而起,分外好看,“你的眼睛...好了...”
沈临点了点头,道:“我自行拔了蛊虫。”
拔蛊虫......
在药师谷寄来信中的描述,那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尔玉看着眼前这个跟没事人似的少年,暗道一声佩服。
她不知道的是,也许是为了早一点看到她,又也许是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在尔玉离开以后,沈临便开始催动内力去驱赶蛊虫汇聚在他的右臂处。
一刀,剜开血肉,滚水浇烫,内力便将蛊虫尽数逼出。
他对自己,对别人,一向是这样狠戾。
“哦对,”尔玉道,“观里出事了,我们要随时离开,你准备一下。”
“嗯。”沈临点了点头,似乎对“我们”一词非常满意。
尔玉愣住了,没想到他应得这么干脆,也不问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离开吗?转念一想,也许人家方才出去看过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道:“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等一下,”沈临转身去小榻上拿起他的佩刀,道,“我同你一起。”
“可是我...”
“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沈临笑了笑,道,“分隔两地,总有太多变数。你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跟着你,多少还可以帮你。”
若说信不信得过,说实在的,沈临是她目前在这九华山中最信任的人。虽不知他的底细,可这个人却在范阳救了自己,又舍命救下了施露,归鹤等人也未察觉出此人有何异常。尔玉涉世不深,便对沈临有了十二分的信赖。如今他以信任相问,尔玉自然是应下的:“别这么说,无名,我相信你。”
“嗯。”沈临点了点头。
他没想着她会说出“相信你”这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说“我相信你”。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可是心里早就惊涛骇浪。
为什么这么蠢。
蠢得可爱。
像他幼年抓的那只笨狐狸。
“走吧。”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不让那一丝窃喜浮于表面,转身冷冷道。
......
走到记忆中雁回谷的位置,林尽之处,有一条羊肠小道。小道的尽头,便出现两条岔路,一条通往云雾缭绕的另一峰,另一条便通向一个山洞。
此处的山像一个巨大的坟堆,四面荒芜,有条小溪从山洞口缓缓流过,边上生了许多近人高的苇草。
山洞口有一个巨剑雕塑,因年代久远,已然残缺不全,上面坠着的铁链也已经锈迹斑斑。
山洞之后,便是九华山百年来的封禁之地。
若要过去,便先要通过那条小溪。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打在粼粼的溪水上,留下斑驳的影。怎么看都是一副静谧美好的画面,可是尔玉和沈临心里都清楚,此处若非机关重重,九华山历代掌门又怎能不派人看守?
尔玉展平双手,用内力向下压,气波撼地,便隐隐得见地上有机关铺平的痕迹。
阿九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成果便是在此了。
“踩着新铺的这些机关走,”尔玉道,“跟紧我。”
“嗯。”沈临顺从地跟在尔玉的身后。
小溪之上有一条半透明的索,尔玉望了一眼,心下了然,想来这水里不简单。正当此时,一片树叶脱离枝杈,打着旋儿缓缓落到水中。方一沾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溪水”熔化。
尔玉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有一道半透明的索,习武之人,通过这道索很容易。她便大步朝前走去,走到索中间时,却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什么刮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一只大手正抓着自己的袖摆。
“...”大手的主人还很无辜的样子,道,“我大病初愈,站不稳。”
“........”尔玉也不好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她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他,却不知身在背后的人,脑海中却在一遍又一遍地演示着——
若此刻将人推下去,便省去了不知多少麻烦。
沈临情不自禁地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背上虚虚地晃动着。世间的事许多都是如此,状似亲昵的抚摸,却藏了千分百分的杀机。
一刹失神,他踩上了前面人的靴后,眼看着那清瘦的背影正要往后倒下,若是此刻再压上一掌,她便只得魂断溪中,再无自救的可能;荒山野岭,更再无人知道她死在这里。
他确实伸出了手。
可那双手却揽住了那人的腰。
不堪一握。
沈临在这一刻,一下子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些中原的典籍。那些糊涂的皇帝,不惜将万里江山拱手相让,只为抚摸美人那纤细婀娜的腰肢。他笑他们傻,而此刻,他却也同那帮傻子一样。
直到护着人顺利到了对岸,他才痴痴地将虚护在她腰间的手拿开。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尔玉给自己顺了顺气,道,“我刚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
“...”沈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却在胸膛里狂跳着。
还好她没发现。
还好。
跟在少女的身后,他一直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几乎全程都在和自己作斗争。沈临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败了,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在心里把自己痛骂一番过后,二人已经通过了山洞,来到了“坟山”的最内部。
所见的,便是一处广阔无垠的平地,一直延伸到远处。
远处混沌一团,竟是什么都看不清。
尔玉召出铜钱剑,令其向前飞去,可飞了很远,仍不到尽头。
“是假的,”沈临沉吟片刻,道,“不必再往前探了,此处应当就是尽头。你可知九九归一?尽头便是起点,起点便是尽头。”
靠着铜钱的微光,尔玉发觉,即便纵向无尽头,可横向却是有尽的,两面都是坚硬的石壁。
尔玉疑道:“这两边......”
“若没猜错,”沈临用指节轻轻地叩了一下石壁,“向前三步以内,便能入梦境。待到梦境结束,就能知道我猜测的是否正确了。”
尔玉点点头,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怀中的乾坤袋内掏出一个小铃铛,交给沈临,道:“这个是我之前按照书中记载做的静心铃,你我一人一个,不知道梦境里是什么情况,若你我失散,便摇一摇它,另一个便会有感应。”
沈临将静心铃放到手心里,慢慢覆盖住,紧紧地握着,道:“好。”
尔玉也只当他是紧张,便没多想,向前走去——
一步。
眼前是绝对的黑——
两步。
耳边隐隐有风声——
三步。
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