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玉先是躲了几鞭,大约摸清楚了她的招式,便召来了铜钱。
那把不算太长的美人剑身上泛着浅浅的银光,自身的灵力已然极盛。尔玉不敢再注入内力,生怕其中剑灵得到引召,太过嗜血,反而伤了人。铜钱挥起,纵横两招,破开软鞭密密麻麻的攻势,剑尖直冲软鞭的主人——瑶师姐连忙往后躲了几步,再一回头,眼中多了些狠劲,她拿起鞭子,猛地扬起,再抽至地面。
鞭子扬起的波纹野蛮冲撞着四周,仿佛平地而起的风暴。
这是急了。
尔玉素手执剑,一招犀望月破空而出,斩断无形的风暴,剑的寒光在空中有序地翻腾着,如同蛟龙在深渊之中腾挪。
鞭子荡在空气中的余韵尚未消失,鞭身却已经停了下来。
瑶师姐扬起下巴,美目中包含着的情绪分外复杂。偌大的九华山,在她的鞭下能过十招的人,少之又少,她此番出手凌厉,只留下半分余地,若非经年修行之人,又如何参得透?
当铜钱指在瑶师姐的喉头时,她眼中的疑惑更甚了。
为什么?
怎么会?
眼前执剑的女子,只是少女的模样,身姿却如松柏般挺拔,眉宇间更是英姿勃发。谁说这份气度只有少年时期的男子有?如今站在这里的少女,一身道袍,乌黑的长发被挽成了个髻子,用乌木钗固定在头上。若是不说,远远一看,竟难辨雌雄——到底是眉目如画的少年,还是英气美丽的女子?
若说瑶师姐之前看不上她,一个东海来的花架子而已,整日闭门不出,想来是个武功尽废的傻子。可现在,那“傻子”的身法迅捷,游龙一般的美人剑凛冽、破势无双。剑尖再往前一点,便能刺穿她的喉咙。
于是,当方才争执的女弟子们刚从饭堂跑到外面的时候,看到的是瑶师姐脱力的手,那把将九华山上许多人都抽得伤痕累累的鞭子,像它的主人一样,无力地落在地上。
虽说不算高手,但两个内力有一定差距的人,过招便是如此之快。
尔玉起先摸不清瑶师姐的修为高低,一直在退守,当她被激怒,在武器中注入力量之时,便很容易让人看透她的内力是否雄厚。不得不承认,瑶师姐的身手是不错的,若是尔玉身上没有白眉狐狸的内力、或是尔玉没有勤加修炼,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她收回铜钱,回身拱手,道一句得罪,便施施然往饭堂的方向走。
刚买的饭还在二层的桌子上呢。
“站住。”
尔玉站定,却未回身。她是真的不想再和这个女人纠缠了,再过一会儿,粥都凉了。
瑶师姐捡起鞭子,别回腰间,往前走了两步,在离尔玉稍近的位置停了下来,憋了半天,道:“你...你练了多久?”
“什么?”尔玉是真没听清。
“我问你练功练了多久!”瑶师姐不耐烦道。
“...”尔玉皱起眉头,心里默默算着,“...大概,两三年?”
“...........................”瑶师姐的脸一下子变了。尔玉看着,心道莫不是在西南学过变脸?她刚要转身,一鞭子又抽了上来。
听见风声,尔玉极快地反应过来,如狂风吹竹倒,她的身体向前倾了一个极大的弧度,恰好躲过了一鞭横扫。
“你有病?”尔玉怒道。
“谁让你不说实话,存心恶心我是不是?”
“...”尔玉无奈,道,“我练了二十年,行不行?”
说罢她便转身,径直去二层取吃食。
瑶师姐在原地站着,伸出手,掰着手指算道:“二十年...这样的功夫练二十年倒是说得通的,只是....她看起来有二十岁?”
簇拥而来的女弟子们看着她,摇了摇头。
“......死丫头,又骗我!”
......
尔玉回到阿九住处的时候,沈临已经自己坐了起来,他仍旧无法视物,眼上覆盖着一层白缎,摸索着坐在茶凳上,正试图倒一碗茶。
她站在阳光下,他坐在阴影处。
他闻声转头——虽看不见,却有着这样的习惯。
“我回来了。”
时光静止。
如同万年的冰川终日沉寂在黑夜里,突然有一道光照了进来,温暖而不容抗拒。他想躲,却怎么也躲不开——身体已然不受控制,本能地去接受那一刹那的奢求。是奢求,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一点人间烟火味。
他定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感觉到她走到自己的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碗,从容地倒满了温热的茶水,再放回他的掌中。少女的细嫩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心,让他的心在胸腔内怦怦乱跳。
“饭堂这个时候居然做了花糕,看这颜色,应当是桃花糕罢,你尝尝。”
嗯,沈临想,是桃花,是甜的。
“好吃吗?”少女问。
“嗯,好吃。”他如实答着,可心思却不在那吃食上。
一样样热腾腾的饭食摆在面前,沈临本不必要吃太多,可那一天,他却全部都吃下了肚。
后来,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还小心翼翼地问他:“吃..吃饱了吗?”
沈临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心里的静好岁月,大抵如此。
夜半的时候阿九回来了,怕惊扰周围住着的弟子,他是翻墙进院子的。尔玉刚给沈临换了遮盖眼睛的白缎,看着他喝下药,正在外面煮次日的份。
阿九身上的衣裳破了几处,形容也颇为凌乱,浑身上下唯独一双眼亮得骇人。
“成了。”
“只是需要再等些日子,这几天在禁地待得久了,周遭有灵兽闻人息有异动。待到它们异动平息,便可入禁地。”阿九道。
尔玉点头:“辛苦你了。”
阿九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往屏风后的小榻看去,扬了扬下巴:“他怎么样?”
许是沈临根本就没睡着,更或许是被阿九回来的响动吵醒了。还没等尔玉说话,沈临便开口道:“师兄费心了,我很好。”
阿九冷哼了一声,便没再理睬沈临,他望着尔玉,轻声道:“你我承诺,可还作数?”
“自然。”
“明天...”阿九低声,道,“明天一早,我去接十三。”
尔玉见他神色怆然,也是极其疲劳的样子,又不好多说什么,便安慰道:“都会过去的,也许...不久以后,便能离开这里。”
“十三说,他很想游历天下,去好好看看这世间。到时候我们兄弟二人,去红尘里开间医馆,如此也能过了一生。”
尔玉坐在一旁听着,不觉嘴角微微翘起。
她也有过红尘之约。
就像落在水中的石子一样,沉重地、愤慨地激起水花,水花过后便有扩散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共同炽热地爱过、疯狂过,也细水长流过。那份爱的余韵可以扩散得太久了,几乎可以走到她这一生的边际去。
谢昉是她的光,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执迷不悟。
她太想他了。
太想了。